大堂里面仍有不少客人,好奇朝门口的少女看去。
夏昭衣拧掉衣衫上的水,开口打听王丰年的事,楚管事要她放心,已安顿好了,不过说完,楚管事有些欲言又止。
“楚管事要说的,与聂挥墨有关?”夏昭衣问道。
“阿梨姑娘知道了?”楚管事小声道。
“他昨日,拦了赵宁?”
楚管事点点头:“是啊。”
“眼下赵宁可在?”
“嗯,”楚管事忙做了个请,“大娘子就在楼上。”
“好,我去见她。”夏昭衣说道。
楚管事没有跟去,而是先去后面吩咐人手准备一套干爽衣衫,再取几块毛巾过来。
赵宁正在房中写信,屋里燃着她最爱的腊梅清香。
敲门声起,倚秋过去开门,一见是夏昭衣,顿然大喜:“娘子,是阿梨姑娘!”
话音才落下,又惊道:“阿梨姑娘,您这是自哪来的?”
衣衫湿透,衣上诸多泥泞,头发黏湿在鬓边,稍有些乱。
虽谈不上狼狈,更无损她气质,但毕竟见惯了夏昭衣风雨不动的清雅模样,极少见到此状。
因她目光,夏昭衣徒劳的去拍了下衣衫上的泥泞,抬头说道:“我去找人打了一架,算不上是打赢。”
“打架?”
夏昭衣点头,看向屋里走出的赵宁。
“阿梨,”赵宁双眉轻皱,“你该不是……去找聂挥墨打架了?”
夏昭衣失笑:“你猜得倒准。”
楼梯传来声音,楚管事带着干净的衣衫和干布快步上楼。
赵宁说道:“先进来,这里冷。”
屋里的气味很好味,倚秋一进来便去搬软枕,抱软被。
夏昭衣以干布擦着头发和衣衫,赵宁在旁搭手,说道:“我看,你不如去泡个澡。”
“齐老先生和王丰年呢?”夏昭衣问道。
“在南楼,若要见他们,我令人去喊,很快便到。”
宁安楼很大,南楼是另一边,需得穿过两个小天井。
“不急。”夏昭衣说道。
将头发又擦了下,黏糊糊的,真不如泡个热水澡来得舒服。
“屈夫人派人给我送信,提到你们中午在屈府发生的事。”赵宁说道。
夏昭衣稍顿,抬头看她:“他太欠打。”
赵宁蓦然一笑,唇瓣在面纱下弯起:“这些年,差点以为你要成长生门的入定高僧了,看来还是有情绪的。”
“我哪有那般死气沉沉。”
“谁说你死气沉沉了,”赵宁抬手,帮忙将她的头发梳理,“你这一双眼眸,似日月星辰之光,着蕴灵气,哪会死气沉沉。”
夏昭衣笑起,看向倚秋:“是不是只有我才挨过你家大娘子的夸?”
“那可不是!”倚秋整理着软榻,笑得娇俏,“大娘子待谁都冰冷,待屈夫人都是,就偏偏喜爱阿梨姑娘你!”
夏昭衣笑出声音。
笑了一阵,她垂下擦头发手,对赵宁认真说道:“我不确定聂挥墨还会不会找你麻烦,但我有了别的主意,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倒不怕,”赵宁淡淡道,“昨日人手不够,所以我暂避了,今日我多雇了人手,衡香的守卫军也会来此保护我,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不过,倒是你方才说,不算打赢?”
“他的身手比我所想要厉害。”
“若是敌人,他将是劲敌,”赵宁说道,“我这两日调查他,今早才得知一个消息,阿梨,还记得庚寅年九月,云伯中发兵十万在田大姚和宋致易两军对峙之时,忽然乘机突袭田大姚的平禹县么?”
“嗯。”夏昭衣点头。
“并非云伯中打去的,而是聂挥墨劝田大姚放弃的。”
“劝?”夏昭衣扬眉,“田大姚打平禹县和及第那般辛苦,聂挥墨劝得动?”
“所以他才可怕,只有他敢劝,也只有他有办法能劝,以及,他还敢有放弃平禹县的念头,”赵宁沉了口气,看向窗外,“后来证明,放弃是对的,若是当时执意要保平禹县,田大姚的主力恐怕会被多线耗死,也就不可能有三方势均力敌的牟野之战了。”
夏昭衣点头:“他确实胆大。”
“作为敌人,我必须要尽快想个办法除掉他。”赵宁说道。
想到赵宁吞了他十万两的货,夏昭衣弯唇笑起:“赵宁,你这些年惹了不少麻烦呀。”
“生意人嘛,”赵宁也笑,“有利可图,我便去图,尽量不伤天害理,最多黑吃黑。”
“说来有一事,”夏昭衣话锋一转,“赵宁,你为何将载春嫁给那个男人?”
赵宁微顿,默了默,她在夏昭衣软榻旁坐下,继续用干毛巾替她细细擦拭。
“因为,”赵宁平静道,“我狠不下心去杀载春。”
“杀?”
“嗯,她在我身边很久,了解我很多事,将她放出去,她会是个隐患,以及,她也想杀我,”赵宁冷笑,“阿梨,你猜她为什么想杀我呢?与恨无关。”
“与恨无关?”夏昭衣低低重复,而后说道,“那么,是怕你?”
第669章 闲云之鹤(一更)
“嗯,”赵宁点头,“她推我出去挡的那一刀,哪怕我不怪她,她也不会信,更何况,我不会不怪,这种人注定不能重用。”
“我明白了,”夏昭衣说道,“你是担心,若你将载春放出去,她会患得患失,疑你要动手,从而可能先下手为强,反过来对付你。”
“她知道我太多事了,这种人,我理应不能留。”
“不忍杀,不能放,所以你就将她嫁给谷乙。”
赵宁淡淡勾唇:“也算是我看走眼,我没想到谷乙看似忠憨,实则是个嗜酒滥赌的宵小,不过反过来想,也只有这种人才制得住载春吧。”
楚管事送来新烘干的暖软毛巾,倚秋去门口取来,捧着东西回来时听到这些,倚秋轻轻皱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赵宁拿走一块新毛巾,轻轻擦着夏昭衣的头发,说道:“阿梨,你同我说起这个,是想要让我为载春做些什么么?”
倚秋的目光当即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淡笑,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同样看向倚秋:“倚秋,你想说什么?”
“啊?”倚秋愣住。
赵宁朝倚秋看去。
夏昭衣笑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倚秋怯怯看了赵宁一眼:“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但就是,觉得载春太惨了,偶尔会有些不忍心,想帮一帮她。”
“那你帮过么。”赵宁问道。
倚秋忙摇头:“算不得是帮,只令人送过药和粮食,未曾送过钱财,她也不知是我!缠不上我的!”
“缠不上你,”夏昭衣淡笑,“你怕她缠你,还愿意帮她。”
“阿梨姑娘,我们,我们毕竟都是女人。”
“倚秋真心善。”夏昭衣说道。
倚秋俏脸变红,没有接话。
这时一阵风转了风向,从背风处那头吹入进来。
夏昭衣朝窗外看去,豆大的雨点打入进来,沾湿了窗边的织锦软毯。
但是只有这一阵,余下的风仍是原来该有的轨迹。
“阿梨,”赵宁说道,“你还没回我呢,你提载春,是想要我做什么吗?”
“不是的,”夏昭衣转头看着她,“就是提一句。”
“那你,不想要我做什么吗?”
夏昭衣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谷乙这类人太舒惬了,无论他们收入多少,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他们能娶一个媳妇,便也有作威作福的地了。”
赵宁点点头:“你如此一说,确实是如此。”
“可见,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低一等的,是他们的媳妇。不论是贩夫走卒,亦或是乞丐,”夏昭衣说着,目光转回窗外,“我以前喜清静,常年住在山上,这些年受师命隐居尘间,在世间见到了诸多不平之事。其实以前也曾遇到过,观察过,但此次,师父要我整理成册,记载下来。我细细去看,千疮百孔,不论以前盛世,还是如今乱世,所有看上去较体面的安稳,都有人在被欺凌,被付出。”
“你要破局吗?”
“师父说不用,我们做个人间观客便好,至于破局,便留给撑得起这份破局雄心的人吧。”
赵宁轻笑,将夏昭衣发上的簪子取下,用梳子安静梳理。
“其实你能破的,”赵宁说道,“但会很累,你是个闲云之鹤,本就出世于天地,逍遥自在,我实不愿见你入这浑浊尘间。”
“所以,正因为有太多像我这样麻木不仁的人,才会显得朱岘大人那样的人多么的崇高和伟大。”夏昭衣平静说道。
赵宁手指微顿,轻轻一声叹息:“朱大人,太可惜了。”
又一阵风反了方向,逆行吹入进来,这次带入进来的雨水较多,将那片织锦软毯打得更湿。
倚秋“哎呀”一声,朝案牍走去:“娘子,你忘记压镇纸了。”
几张信纸吹拂在地,倚秋拾起放回原处,一张较惨烈,纸上的墨给晕开了。
“娘子,”倚秋拿着信纸朝赵宁看去,“是梁公子的信。”
赵宁微顿,说道:“那便有些麻烦了。”
她转眸看着夏昭衣:“是梁俊写给沈冽的,他怕措辞不当,还要我帮他看一看。”
夏昭衣淡笑:“看样子,他很在意沈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