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接过,手腕一坠,差点掉下去。
极重极重,但看老者拿着轻松,她一时没有准备,几乎脱手。
不用打开,光听碰撞的声音及这重量,她便知道是什么了。
“师父。”夏昭衣愣了。
“没什么可给你,这东西最实在,”老者淡淡道,“眼下乱世,钱庄不靠谱,我便不给银票了。”
夏昭衣点头:“多谢师父。”
“好好活着,活着回来见我。”
“嗯。”
“去吧。”
“师父告辞。”
未出几步,老者忽又叫道:“我徒。”
夏昭衣回头。
老者看着她,认真说道:“莫再如七年之前。”
夏昭衣双眉轻蹙,点点头:“好。”
下山虽比上山稍显困难,但体力却可省下许多。
隔日黄昏到了山脚,夏昭衣先跟随老佟去附近一座村子里找齐老头。
齐老头正在研究两块石头,见他们出现,当即扔下手中一切,回屋取了包袱出来,兴冲冲道:“终于可以走了?!”
夏昭衣双手抄胸,笑着说道:“这里日子这般苦么,你焦躁成这样?”
“走走走!”齐老头上来推她,“我们走!”
老佟和支长乐同时抓着他的衣领往后面提:“少对阿梨动手!”
夏昭衣笑了笑,转身离开。
齐老头忙不迭跟上。
天色越来越黑,夏昭衣在村中买了辆马车,马儿趁夜一路往南塘县奔去,路上见到不少流民,他们聚在一起,垂头走着,脸上神情所见,皆是悲怆。
“乱世最苦,是百姓。”齐老头感叹。
夏昭衣面色平静,似未听闻。
车帘外,天上星子寥落,是个晴朗一夜。
·
衡香。
一品的兰香自金银花缠枝博山炉中袅袅而起,赵宁斜靠着软榻,将书页又翻去一页。
倚秋端来参茶,轻轻放在一旁的红木小高几上,说道:“大小姐,那些人又来了。”
赵宁朝外面望去一眼,说道:“这么晚了。”
“看来是真有所求,您看,是赶走还是……”
“跟昨日一样,上些茶点,他们爱呆多久便多久。”
倚秋点头:“是。”
楼下别厅,辛顺看着新端来的茶水,听着管事推托敷衍的词,便知又是一个闭门羹。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随从当即俯身,他在随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随从点点头,转身出去。
百步外一家已经打烊的客栈,随从自后院进去,客栈大堂里坐着三人,聂挥墨正在看书,随从上前:“将军,与昨夜一样。”
聂挥墨没有抬头,侧容平静,烛火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了片阴影,另一半的脸在阴影之中。
“知道了。”聂挥墨淡声说道。
对面的蔡鹏义神情便没那么好了,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拧巴成一团:“聂将军,要不,我去找她?”
“你不用去,”聂挥墨漫不经心的道,“她会把你扔出来的。”
蔡鹏义便闭了嘴,他壮着胆子打量聂挥墨的神情,可着实看不懂他是什么情绪。
数月前,潢口官道关闭,他收到一个消息,带人去拦截了一批十万两的货,他身旁的小吏劝说他将这批货据为己有,并同他分析利弊,称眼下官道关闭,局势正乱,其他人绝对不会发现。
蔡鹏义被说动,便将这批货偷偷藏起,不凑巧,七日后,他就被人举发了。
他当然否认,要人拿出证据,同时最快时间将这批货出手,一个神秘商人就在这时出现,以极低价格问他要了这批货。
他不想给,但是对方同他保证,有足够本事能让这批货在最短时间内离开他的货仓。
后来他才知道,劝他留下这批货的小吏便是举发他的人,并和这个神秘商人一起,都是赵宁的人。
以及当初提供给他消息,称有一批十万两的货要经过他所管辖的道的那人,也是赵宁派来的。
而那批货,是嵇鸿和林清风师徒的。
着实是个心机深重的女人!
十万两的货,她五千两就给拿走了!
蔡鹏义想到这,便浑身怒意燃烧。
但更令他难以招架的,还是眼前这位不见情绪的聂挥墨。
数年前,他得知在京城风生水起的赵大娘子正是他新娶的赵卉的姑姑,乃湖州赵氏失踪已久的赵宁,他立即便去聂挥墨跟前说这件事,终于混到了聂挥墨身旁一席幕僚之位。
而后,聂挥墨带他去到京城,当时那么好的机会,一旦事成,他在大成王那的地位绝对会大大提升。
可是这赵宁,她真是一点都不好对付,他们带来那么多人,硬是掰不下赵宁一根手指头!
如今这局,设得他人头朝不保夕,又是赵宁!
蔡鹏义着实想冲过去,将赵宁那张缺了嘴唇的脑袋给砍下来,立即丢去喂狗!
时间缓缓过去,烛火燃了半截,聂挥墨手里的书已不知翻过去多少页。
蔡鹏义发现,他是真的看得很专注,似乎并不为赵宁的闭门羹而着恼。
其实,十万两的货,丢了便丢了,蔡鹏义当然知道那些货有多值钱,可是,那仅仅对于个人而言值钱,对于大成王的千军万马而言,那真的就是个毛毛雨。
但聂挥墨知道这件事情后,却放下手边的其他要务,选择来走这衡香一趟。
这些年,聂挥墨不曾重用他,京城回来之后,他就被聂挥墨身旁的陈慧东安排了一个小县官,后来多次给聂挥墨写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音讯。
这一次的这批货,却直接将聂挥墨惊动了。
外面,公鸡开始打鸣。
蔡鹏义朝微微泛亮的窗棂看去。
漫长一夜,又这么过去了。
第634章 安分一点(一更)
卯时,辛顺带人回来。
作为聂挥墨身旁最看重的谋士之一,辛顺什么都强,偏是体力不行,连着熬了数宿,辛顺的眼睛下面挂上了两个显眼的黑眼袋。
“将军。”辛顺恭敬揖礼。
“先生放弃了么?”聂挥墨看着书说道。
“不,”辛顺说道,“今夜还去。”
聂挥墨转眸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去休息吧。”
辛顺告退。
他走后不久,聂挥墨终于合上书册。
赵宁所在的宁安楼仍旧车往人来,一整日都是奔疾的人马。
赵宁鲜少管事了,她所培养的几个大掌柜皆可独当一面。
生意越做越大,诸多军阀投来的目光便也越来越多,但此地为衡香,千古书香之地,东平学府于庚寅年迁来后,此地不曾受到任何战火干扰,不论田大姚还是宋致易,皆不敢动此。
宣武军当年在京城屠尽青山书院,杀尽数条长街的学子文人,破私塾,平学院,连写字先生都不放过,此举将天下文人学士彻底激怒。
李据弃都去往河京之后,有文人就此檄文声讨,加之定国公府冤屈大白于天下,故而这数年间,李据在东乾之外恶名遍扬,皆骂其无道,斥其焚祖夷宗,伤化虐民,无德无能,国之贼狗。
李据民心尽失,声名狼藉,什么帝王皆天命神授,什么圣人之性不可名性,这些诗书教化之理再难使人信奉,所谓礼崩乐坏,乃自上始崩。
而对田大姚,宋致易,或其他起义诸侯军阀而言,他们此时皆需能人谋士为己所用,万不敢得罪这些文人。
是以,东平学府迁入衡香,恰使得衡香于乱世之中成为一方诗书圣地。
赵宁极为聪明,随东平学府在衡香定居,并每年拨大量钱款赠予东平学府,名利双收。
又来了几辆华贵马车停在宁安楼前,衣着名贵的商人们自马车上下来。
宁安楼大门另一侧跑出几个小厮,吆喝照顾这些马车和轿子去一旁停靠。
商人们的车夫和随从态度自也随和,忽的瞧见小厮中面目最丑,虽高大却跛脚严重的那位,不由多一些侧目。
谷乙浑不在意,咧着口黄牙冲人回笑,嘴巴倒是能说的,一口一声爷和小哥,叫得可勤。
但这长相,着实不讨喜。
停靠完马车,众人前后回去大堂正面,这时瞧见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焦急立在门口不远处,翘首望着侧门这边的空地,似在等人。
肤质和气质,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但是这身衣裳打扮,却又太穷酸了些。
就在大家漫不经心打量之时,那个跛脚丑小厮跟在后边出来了,小娘子一见到他,立马上前:“钱呢,你躲我数日,钱倒是给我!”
谷乙一张奉承笑脸,在看到她后立马收尽,忙快步过去推她:“没见我在干活,滚回家去!”
小娘子被推得踉跄,气嚷:“你将我的首饰全给卖了拿去赌,输的一分没给我剩!前几日领的工钱也不给我,你明知我怀胎三月,你要饿死我吗!”
车夫随从们停下脚步,你看我,我看你,不可思议这竟是一对过日子的两口子。
楚管事这时拿着几本账册自东亭街回来,下得马车见到此状,楚管事没说什么,抬脚朝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