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先才不是说想要让沈冽成家吗?你看这阿梨……”
“这样一想,有点可怕。”沈谙说道。
“可怕?”柔姑不解,“公子,你是说,阿梨若嫁到沈家来,是可怕?”
“非常可怕,”沈谙甚至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知彦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照顾他起居,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乖乖听话的女人,倘若是这阿梨,她得给知彦招惹多少麻烦?”
就说那条毒蛇,他见毒蛇要比常人更心悸十分,若寻常女童在他们面前打死一条过山风,他们早就目瞪口呆。
可这阿梨便不同,她眨眼功夫将毒蛇斩杀,他们却觉得稀松平常,毫无惊讶之感。
这样一个姑娘,当当知己好友尚可,有如此传奇的女人为友,足以是人生幸事,可若是做妻子,那一生得多不安稳。
“所幸,现在还早,”沈谙说道,“知彦也未必就会对她动心,但我仍得想个办法,让他不要产生这样的念头。”
说着,他回过身来,未走几步,又往台阶上的毒蛇投去一目。
毒蛇死的极惨,那蛇头模样,令沈谙脊背一阵阵冒出寒意。
他目光变深,转身离开。
石室里其余几个丹炉的炉盖皆已被打开,一些是烂掉的药草,一些是奇怪的动物骨头,还有几个丹炉里面已经分辨不清是什么。
石柱下的丹炉没有去碰,与它相邻的丹炉里,有三层摆放整齐的金色小圆丸。
柔姑用巾帕包了一颗圆丸拾起,灯火下色泽鲜亮,浑不见岁月染沉,半点黯淡。
“这东西,有人敢吃吗?”柔姑回头看向沈谙,“我听闻吞金者会死,这丹药裹了纯金的漆粉,有何差别。”
“只要牛吹的好,屎都有人敢吃。”沈谙淡淡说道。
“公子怎么……说粗话了。”
“若这就是千秋殿里的长生丸,你说我得多失望,”沈谙说道,转身朝这间石室最大的石门走去,说道,“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声音轻淡,身姿清瘦,柔姑看着他,仿若看到幽暗石室里似出现千丝万丝无形的寂寥,慢慢朝他围拢,要将他消融于无边黑暗中。
会有长生的,柔姑心中坚定,一定会有。
她不愿不想,看到她的公子像这里曾有过的万千鲜活人命那样,化为荒凉枯骨。
最大的这道石门是半掩的,并未同其他石门那样难以移动,一名手下稍一使力,偌大石门如寻常木门一样轻松往内拉来。
与门轴有关,但门轴内部被厚重木石包裹,难以去看里边是什么部件。
石门外是宽长的走廊。
又是走廊。
“我以为几座炼丹室是相邻的,”沈谙敛眸说道,“这地方着实太大。”
“公子,那条毒蛇,”柔姑说道,“我们要仔细。”
“比毒蛇更可怕的东西,是放毒蛇的人,”沈谙抬眉环顾长廊顶部,说道,“但我不知这人藏在何处。”
“此处当真还有其他人吗?”
“那条毒蛇的确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沈谙说道,“走吧,也许我们还能与他碰到。”
长廊两边皆是平滑石砖,与一路所见无二差别,墙上依旧有灯座出现,但无一能点亮。
他们不疾不徐走着,火光轻摇,长长廊道里,十支不到的火把照不到多远,如长河中一舶摇晃的舟船。
沈谙走在最前,火把在后,将他修长身影投在地上,他望着那抹倒影,走着走着,渐渐失神。
脑中出现被女童斩杀的毒蛇,同时似忆起早被埋在岁月尘下的那些蛇影。
他怕蛇,怕到极致,不止被蛇咬过,亦见过活蛇吞人。
那么长的黄金蟒,生生将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怯弱女童在他面前吞没。
他仍记得女童被吞进去时,脑袋在蛇口,身体在外拼命挣扎的模样。
他被吓傻了,僵硬在那,一双纤细的手猛然伸来,捂住他的眼睛。
而后是生母怒斥的声音:“你们眼睛都瞎了!这么大的一个少爷都看不住!”
母亲从来不会责备于他,将他捧于手上,揣于心口,所以他未受到半点责罚,但那日看管他的人,他再也没见到过了。
除了这个,他被蛇咬,也是因为母亲。
她已经尽力在保护他了,但有何用,她若只有十日与这些打交道,他必什么事都不会有,可她若日日与这些打交道,又怎么能保护他周全。
第480章 不信鬼神(一更)
自小到大,这类事情从不缺少。
没有人知道他幼年过的有多提心吊胆,他问母亲为何要这样,能不能弃了,母亲说这是活着的资本,是保护自己的武器,不能丢。
他很想问,那谁来保护他,他真的害怕。
在母亲身边害怕,每日去见祖父祖母时,会更害怕。
不仅是祖父祖母,包括他们身边的仆从,所有人厌恶,痛恨,鄙夷的目光,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深埋,长出巨大黑暗的阴影。
他以为自己不被人疼爱,直到那日,他偶然撞见了被郭晗月所推攘的沈冽。
不过才四岁的男童,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被他生母所推。
“我让你去哄你父亲开心,你怎不做?”
“怎么就你这么不讨人喜欢?”
“昨日令你背的文,你背会了多少?”
“你真没用!废物!”
……
仆妇们垂首默然跟着,男童一路被推骂着回去,同样默然。
此后,沈谙经常会往这条路走,不时便能看到被推的跌跌撞撞的小童。
“我一想到你是他的儿子,我便看你生厌!”
“你多看了那核桃糕数眼,是想要吃吗?”
“敬茶的时候,手是不是抖了一下?”
“你们沈家,没有一个人是好东西!”
“奶娘,今日他须罚马步,没有半个时辰,不准停下!”
……
那时,沈双城来施盈盈这时,总要说集解苑不好,说那郭晗月偏执善妒,还有郭晗月所生的那个宝贝儿子,也令他不喜到极点。
沈谙撞见这一幕幕后才知晓,比起自己在沈家的冷眼,真正爹不疼,娘不爱的人,是沈冽。
除了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一个不时想要除掉他的姨娘,也就是他沈谙的生母。
为了救沈冽,沈谙亲手抓过毒蛇,被咬的那一口至今让他左手不灵活,若非救他的人来的及时,也许他早就死了。
那条毒蛇,也是过山风。
他从小到大,被蛇咬过不下五回,有的无毒,有的剧毒,皆不见母亲停手。
他们这对出生在沈家的兄弟,是真正的可怜人。
廊道前方出现两个路口,一左一右。
沈谙令柔姑掷铜币,选道左边,并在原地留了个显眼记号。
继续前行,沈谙走着走着,忽然说道:“你掷币的动作不对劲,你的手肘被知彦伤到了?”
柔姑微微讶然,抬眸望着他的身影。
“为何忍着?”沈谙又道。
柔姑没说话,望向一旁的石壁。
“等下回去若无路,要继续攀登,你打算如何?”沈谙递来一个小瓶,“上药。”
“是。”柔姑接过。
前方渐渐出现一个石阶,石阶往下,空间越来越大,两旁的台墀延伸出去,延伸至他们的火光都找不到的远处。
脚步声都变得有回音了,抬头不见山顶,这里的空间,比先才所见的那些成堆的白骨还要辽阔。
“公子,你看!”一名手下指着远处高空说道。
众人抬头,一条长长的锁链悬于矮空,锁链下边垂着一座木牢,木牢里有几具白骨。
“这边也有。”另一名手下指着高空说道。
“还有这边!”
越来越多的空中木牢被人发现。
同时还有牵制这些木牢的机关。
两座木牢被放降下来,其中一座木牢还有一个小孩尸首。
木板上有许多抓痕,指甲挠出来的,地上还有很多衣服碎片。
沈谙捡起衣服碎片,来回端望,目光冷了冷,递给柔姑。
柔姑接过,惊诧道:“羽缎?这怎么会……”
“看来这地方,比我们来的那片地方,要新的多。”沈谙说道。
柔姑看向那些尸体:“羽缎不菲,他们也算是有钱人了吧。”
沈谙笑了,又捡起一根肋骨,淡淡望着:“你说,我们会不会也被这里的人抓起来,放在木牢里吊上去?咱们身上的衣服虽然款式不如何,但料质也不差。”
“公子的意思是,这些尸首有可能也是闯入进来的?”
“猜猜罢了,”沈谙说道,站起身,“在这里再仔细看看吧,极可能有不少机关,大家仔细。”
“是。”
沈谙望回到地上的白骨,便是不知沈冽那边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