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几乎瞬息排除这个念头,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说服皇帝,如果现在可以,那么当初他要对定国公府下手时,南宫皇后早就可以。
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南宫皇后威胁,震慑,或者,用利益将皇帝留在了龙辇内。
这么多念头极快在夏昭衣脑中而过,她瞬息做出判断,故而才冲动脱口,问南宫皇后要不要随她一起走。
其实,问什么呢,多此一问。
堂堂一国皇后,怎么可能会随她离开。
“阿梨,”南宫皇后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借一步说。”
“娘娘万万不可!”念和忙道。
带着一队护卫从后边跑上来的太子李诃瞪大眼睛:“母后,你说什么呢!”
他护在南宫皇后跟前,拔出随身佩剑,转身指向夏昭衣:“拿下这个妖童!”
夏昭衣看着南宫皇后,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不了,我与皇后,无话可说。”
“你放肆!”身后的林内侍条件反射般的就斥了出来。
“皇后要内侍去传的话,应是不会反悔的,对么?”夏昭衣说道。
“本宫一诺,石赤不夺。”
“好,你既有止战之意,我便不动干戈,但如若。”
夏昭衣停了下来,更多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顿了顿,夏昭衣重新抬眸望向龙辇,握着匕首的手指缩紧,能清晰感受到刀把上的沟壑纹理陷入手掌的痛感。
她想杀李据,充斥周身的沸腾热血,都在咆哮着要她去杀掉这个人。
自入京后,她一步一步,逐渐触碰到淋漓真相,明白并非株连,明白全是构陷,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人心之祸后,她的滔天怒焰,足以活活生吞掉这个所谓的帝王!
她早就想杀他,苦苦支撑的,是她仅剩的理智。
不过今夜如此,已是最好局面,日后她还有的是时间与精力去让李据偿命。
对,有的是时间。
夏昭衣望回南宫皇后,不想多停留,准备离开。
“阿梨!”身后传来清越男音。
众人望去,一身浴血的少年一骑奔来,长枪难挡,跑近后迅疾勒马,马儿前蹄高扬,霜雪飞溅。
数百个士兵跟随在他身后,奋力拍马怒追。
这边的近卫们见状,迅速包抄上去。
夏昭衣讶然望着他。
“走还是继续?”少年问道,气息因纵马狂奔而乱,更显的战意如歌,杀气昂然,似乎只要女童说继续,他就留下来继续厮杀下去,舍命相陪。
夏昭衣看着他,再望向少年身侧,那些将少年团团包围的士兵们。
夏昭衣眼眶渐渐红了,唇角却浮起一个笑容。
“走。”夏昭衣说道。
“好。”
夏昭衣一扬手,手中木块朝沈冽一侧士兵们斜掷而去。
不过孩童巴掌大的正方体木块在空中飞旋,过程中迅速分解伸展,逐层渐变相扣,最后变成半寸长的长方形平滑长木。
几个身手快的士兵仓惶躲掉,长木重重横击在另一侧来不及躲的数个士兵脸上,高一点的鼻梁骨一阵剧烈酸痛,个子矮一些的被击中额头或眼睛,双目昏黑。
女童在掷出木块同时,已一个跟斗从马车上下来,身形晃过天子近卫,下一瞬握住少年的手翻身上马。
白雪纷乱,天地皑皑,战马冲开人群,长枪所向,凛冽如饮,那些先前愤追在后的守卫们如今却全然不敢相拦。
南宫皇后立在大雪中,反应过来的宫女内侍们执着华盖奔来。
“娘娘。”
“皇后娘娘,大雪了。”
……
南宫皇后如若未闻,望着消失在长道上的身影。
华盖在风雪里飞扬,还有两旁扛着的长旗,叠叠作响,瑟瑟翻飞,在喧哗嘈杂的人海里,清晰传入到南宫皇后的耳中。
“皇后娘娘,该回去了。”念和低声说道。
“这女童不是办不到,”南宫皇后喃喃说道,“可是她就这样走了,这是,卖给了本宫一个面子?”
“不对的,娘娘,”念和说道,“她也是怕的,咱们这么多人,她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全身而退,小小年纪,目中无人,皇后娘娘这是良善,寻了个台阶给她下呢。”
“不仅今天能够办到,”南宫皇后继续说道,“在这之前的任何一天,只要她愿意,以她的身手,宫墙对她而言算得了什么?宫中守卫百密总有一疏,只要让她得到机会,她就能成,但她没有。”
念和看着她,轻声说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太子!”这时,几个近卫跑来,手里拿着女童所扔之物。
南宫皇后看了过去。
李诃欲接,旁边的内侍忙道:“太子,仔细有暗器,或毒物。”
李诃不为所动,仍是拿起。
一块长木板,并无特殊,连接处是紧密复杂的榫卯,如今已固定成木板了,掰动不得。
李诃在自己的手掌上很轻的拍了下,非常结实。
宫中能工巧匠皆为当世能人,他见过许多机关,却未曾见过这般精巧的。
“不愧是她的妹妹,”李诃淡淡说道,“也可能,是她生前留下来的吧。”
说着,他回头看向自己的母后。
南宫皇后的目光正看着他。
李诃忽然笑了,笑得很疲惫,他低声说道:“母后,其实我们大乾,人杰地灵,英雄辈出。”
今夜这女童,今夜这宛如战将的少年,多么可惜,他们原本都该是为大乾所用的大能之才。
甚至这少年,李诃觉得他若从军建功,凭他一身勇武,日后绝对能成为媲美史书上那些一夫当关,神勇盖世的千古名将们。
可惜,真的好可惜。
第397章 我们在这(一更)
李诃鼻翼一阵酸楚,他将木板交给身旁内侍,令他们交由兵部侍郎庄忠道,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这是平生第一次,他未同南宫皇后告退,直接便走。
南宫皇后看着他,纷扬大雪快迷了眼。
“皇后娘娘,”念和说道,“回去吧。”
南宫皇后点头,不过转身时停顿了下,回眸朝皇宫方向望去。
夜色深邃,雪夜苍茫,天边尽头只有人海,以及人海之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豪华楼阁,除此之外,望不到更远处。
南宫皇后深深凝睇着,心头浮起大恸,许久,她收回目光,朝龙辇走去。
长队重新出发,无人再呼万岁,百姓们渐渐变得沉默,神情畏怯麻木,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除却风声,天地一片死寂,大雪如絮,覆盖积压下来,沉甸甸的盖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些跟风,从众,狂热,以及迫入骨子里的对帝王的尊崇敬畏都在冰天雪地里渐渐平息下来。
南宫皇后那一身素衣让人们似乎终于意识到,天子,这是在离京,皇上,这是不要他们了。
一种比城门倾倒要来的更深的恐惧轰然砸了下来,让数十万人恍惚不知从何而来,茫茫不知向何而去。
……
……
朱岘站在马车上,紧紧攀附着车轼,手里拿着路千海的伏罪书,正高声朗诵着上边的字字句句。
马车外边围着三十多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他们手挽手,铸成一道人墙。
而人群最前面,大乾的参知政事潘堂峰正和几个士兵扭打着,胡搅蛮缠的乱挥乱咬,急了甚至发出犬吠声,引得周遭百姓哄堂大笑。
若是寻常官员还好,但这几个官员,没有皇帝的命令,这里再大的武将也不敢轻易对他们下重手。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非但拉不开拧在一块的大臣们,还反倒被他们张嘴一顿唾沫星子乱骂。
赵宁站在人群外面,身边的楚管事为她执伞,一旁还有几个手里提着暖壶的小丫鬟,暖壶灯光幽幽,照的她白衣蒙黄。
“根本没人在听,”楚管事叹气,“朱大人声音再大,也比不上看热闹的人心大。”
“不碍事。”赵宁说道。
“不碍事吗?”
“有几人能听得懂账本,听得懂药材药方的书面学名,又有几人听得懂军队辎重分批分类有十种装卸的规格?不需要他们听懂,他们只需要知道结果,知道今夜朱大人是有理有据的站在这,这就够了。”
楚管事点点头,说道:“说给懂的人听,做给不懂的人看。”
“明日你寻些说书先生,”赵宁说道,“令他们将朱大人所说的数字背下,记住关键细节,日后茶楼酒肆走着,散播出去。”
“如今这般萧条,不好传呢。”
“冬去春来,万物总有复苏日。”
“好的,东家。”楚管事应下。
赵宁转眸,目光又落回马车旁的宁嫔。
自从她出现后,赵宁的目光便不时看去。
初见惊诧,几乎站不住脚,现在仍未平息下心中惊撼
她未曾听林又青提及过有同胞姐妹,但眼前这女子的面孔,除了同胞姐妹之外,赵宁想不到其他可能。
身后这时传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