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娘双手叉腰,气恼的看着女童:“好吃懒做,院子里的活不干了吗?不干你说一声,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女童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水雾中渐渐聚焦,落在了身前的女人身上。
“听不到吗,”刘三娘蹲下身子,扯过女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告诉你,过几天又会来一批流民,你不做事,直接去死了算了!”
女童被打得耳光嗡鸣,本就迷糊的眼睛越发混沌。
刘三娘看她的脸蛋红润异常,皱了下眉,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滚烫滚烫的。
“病怏怏的!”刘三娘唾了口,松开她,“我看你还能活多久,没生个好命,倒生了个娇滴滴的身子,等死吧你。”
刘三娘起身退开几步,离开前又回头道:“明早去刷马桶,我可不惯着你是不是生病,刷不好你自己看着办。”
女童抬头看着她,模糊视线里,女人又怒骂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屋内又恢复安静。
女童呆呼呼的眨了下眼睛,靠在后面的木板上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过去良久,合上的木门又被推开,一个小身影张望了下,从外面溜了进来。
“阿梨?”小梧伸手推了推女童。
谁是阿梨……
夏昭衣睁开眼睛,一个身着布衣的小女孩正看着她,神情有些急躁。
“我在喊你呢。”小梧不悦道,将手里的两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喏,这是余妈让我给你的。”
瓷瓶触手冰凉,很是舒惬。
夏昭衣不由握紧它们。
“刚才我洗了野菜送去厨房,听到刘三娘说你病了,还说要把你交给鲁贪狼处置,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小梧又道。
夏昭衣还很头晕,完全不及思量眼下情况,所以没做回答。
她转了头,朝四周看去。
“喂!你应一声啊。”小梧叫道。
身处是一个破旧木房,空荡荡的,地上泥土坑洼不齐。
夏昭衣伸指在地上挖出些泥土,在手心里面轻轻摩挲着,是棕壤。
空气中除了潮湿酸气,还有隐隐的腥味,墙上很多地方甚至有大面积的黯淡褐色,是新旧不一的血渍。
刑房?
不像,屋外阳光正好,没有哪家刑房这么客气,给开上好几个明晃晃的大窗户。
也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没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残暴杀戮。
想起之前那个妇人三句不离死字,戾气颇重,还有她口中提及过流民,恐怕这里是荒郊野岭的黑店,或草菅人命的匪寇山寨了吧。
“喂!”
小梧又叫道,拔高了些音量。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她看去,眼前这个女孩,看模样也就十岁上下。
眼睛不大,但格外明亮,鼻翘嘴小,头上梳着的发髻有一些散了。
身上的布衣很薄,两只手起了几个水泡,有一个水泡被戳破了,尚留一些脓水在上面。
脖子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鞭痕,伤口正在愈合,仍看得出当初伤口不浅。
夏昭衣垂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更惨烈一些。
醒时头昏脑涨,所以没有去觉察身体状况,现在才发现,整个身体的骨头都像是被根根抽出来,又根根塞回去一般。
她扶着身后的木墙爬起,走到阳光最好的那一面用尽力气打开窗户。
“你怎么了?”小梧看着她走过去,心里面生出了一些奇怪。
风吹入进来,清润冰凉,夏昭衣抬手将外面湿嗒嗒的衣衫脱下,用尽力气拧干,挂在窗台上晒着。
屋外阳光很好,不远处一棵大树,靠近她所在木屋这一边的树叶较为茂盛,是为南边,而阳光是从左边射来的,那是西边。
再看日头倾斜角度,现在不早了,应是申时左右。
但日头还暖和,晒在身上很快驱尽冰冷,眼下该是六七月份吧。
“今天什么日子?”夏昭衣开口问道。
“六月十二。”小梧回答。
夏昭衣伸出左手,拇指轻轻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轻点。
大安。
上上之吉。
夏昭衣敛眸,饶是精通奇门玄学,可对于死而复生,再世为人这样的事情,多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但,既来之,则安之。
“你叫什……”夏昭衣回头问道,随即打住。
“你叫我小梧吧。”小梧回答,并没有因为不认识她而起什么念头。
夏昭衣点了下头:“嗯。”
“梧桐的梧,你知道怎么写么?”小梧又道。
她知道,可是不知道阿梨知不知道,所以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昭衣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将小瓷瓶打开,凑在鼻下嗅了嗅。
“怎么那么古怪……”小梧嘀咕,而后说道,“我得回去干活了,你最好快点好起来,不然刘三娘不放过你不说,凤姨和方大娘也要找你麻烦了。”
“嗯,”夏昭衣点头,重看回她,“谢谢你给我送药。”
“你是得谢谢我,我可是偷偷跑来的,要不是看在余妈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我这个人情你可得记住了,以后我要你还你记得还。”
“好。”夏昭衣应道。
小梧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巴,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就是觉得眼前这个阿梨说不出来的古怪,虽然平时在后院从来没什么接触,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先才,”夏昭衣这次主动开口,“我没有故意不理你,我头太疼,耳朵尚还有一些嗡鸣。”
小梧抿唇,点头:“好吧。”
她又深深打量了夏昭衣一眼,说道:“那我走了。”
“嗯。”
小梧离开,木门声“吱呀”响起,木屋里恢复安静。
夏昭衣在地上坐下,抬眸看着外面的天空,几只鸟儿飞过,似能听到极轻的,拍打翅膀的声音。
她疲累的闭上眼睛,抬手撑住头,轻轻按摩着。
第3章 疯了疯了
入夜天燥,蝉鸣鸟啼。
屋子外面的吵闹没有一刻停歇,不时能听到刘三娘和其他妇人们的破口大骂。
夏昭衣坐在屋内干燥的角落,窗户又被她推开几扇,利于通风,徐来的清风也给她燥热高温的身体带来许多畅快凉意。
院子里炊烟袅袅,忙碌的妇人们疾走不绝,碗筷锅盆叮当乱响,偌大的后院像一根紧绷的弦。
“姐,”小梧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向最偏僻角落里的那座小木屋,“那个人好像真的快要死了,今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怪里怪气的。”
“别管这些。”坐在她旁边的小容将她拉回来,继续刷手里的碗筷,不高兴道,“上次那个管闲事的你忘了吗,听说被野狼啃得骨头都没剩几根了。”
“啊,”小梧吓得睁大眼睛,“你听谁说的,还有人去看啊?”
“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余妈再喊你去你也不要去了。”小容把碗筷放下,起身去到一旁的井边,将水桶往井里扔去,扶着辘轳说道,“来,给我搭把手,我快没手劲了。”
“没手劲还留着你干什么用!今天晚饭你不用吃了!”梁氏随口骂道,捧着刚收来的干净衣筐路过,脚步匆匆。
小梧怒瞪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井边帮忙,恼怒道:“没出息的臭婆娘,也就在我们小孩面前耀武扬威了。”
一个小女孩吃力的抱着同样装满干净衣裳的竹筐,小跑着追在梁氏后面,听到这句话朝小梧看去。
小梧怯怯闭了嘴,但认出这个小女孩是那个胆小怕事的钱千千后,随即又瞪大眼睛,眼眸里面置满警告。
钱千千赶紧收回目光,抱紧了竹筐,往前追去。
天色越来越暗,后院的食物香气浓郁飘散了出来。
大约戌时三刻,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从桥那边跑来大喊:“回来了回来了,八爷他们回来了!”
“快,快!”一个声音尖锐的妇人喊道,“都快去准备!”
“酒呢,先上酒!”刘三娘也扯着嗓门开始大喊。
小梧和小容,以及其余六七个女童听闻忙放下手头上的活,起身朝酒窖跑去,谁都不敢慢上半拍。
刘三娘站在院中监看她们,等她们走近后,她想了想,转头看向西北角落里的小木屋,再撩起袖子,故意叫骂道:“那短命的不知道死了没,这边忙成那样,她倒躲在里面安逸的很,等下让鲁大哥直接宰了喂猪吧!”
所有的女童听了都面色泛白,稳稳的抱着手里面的酒坛子,唯恐掉地上碎掉。
“都知道怕了吧,知道了就给我好好干活!把酒送完之后去烧水,那些个爷都要洗澡的!”
刘三娘很满意她们的反应,训完之后转身去厨房拿碗给自己盛粥了。
钱千千不在送酒的女童行列里,她正坐在长板凳上,和旁边的仆妇们一起搓粉圆。
看着那些女童们抱着酒坛往前院送去,钱千千说不出的羡慕,然后回头,朝另外一边的那间小木屋看去。
“看什么呢。”余妈看她心神不宁,低声道,“别分神了,做利索点。”
“哦。”钱千千点头。
那些女童们送完酒是小跑回来的,回来又去酒窖,重新抱了酒坛后,再度匆匆往前院送去。
但就在这时,前边几声酒坛碎裂的声音响起,最前面的女童们尖叫着往这边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