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琙唇角微微勾了缕笑:“没想到,你竟认识我亡妻。”
夏昭衣:“???”
“嗯,”赵琙看着她的神情,淡笑,“看你年岁尚小,你如何和她认识的,她以前游历江湖时撞见的?”
“我不记得她有过婚配。”夏昭衣说道。
“你能知道她多少事情呢?”赵琙笑道。
夏昭衣回身又朝四边看去,迈开小步在夜色里踱着,闲闲道:“夏家出事后,这院子你就占为己有了?你不怕被人发现,牵连到郑国公府么?定国公府被抄家一事,你们定也受创不少,那阵子是不是很难熬?”
赵琙唇边依然带笑,看着她的小身影:“那些烦心事,不提也罢,今夜夜色有感,适思故人,阿梨,我想听听看你口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思念她太甚,你便说些她的事与我听,当可怜可怜我。”
“不要试探我,”夏昭衣缓慢说道,“我说跟她是故人,就是故人,你知道她多少事,我便也知道多少,而且知道的肯定比你还多。”
“哦?”
夏昭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方才藏在于府的那个人,是你派去的?”
此话一出,她便明显看到他眼眸里面一凝的寒光,不过夏昭衣知道,赵琙不是什么急躁的人,不会沉不住气,立马就要让他藏在暗处的手下们冲出来。
他那几个贴身侍卫如若还是原先那些人,夏昭衣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今天可以安然离开。
“你也去了于府?”赵琙问道。
“于府跟夏家出事有些关联,是吗?”
“你为何要管这事?”
夏昭衣淡笑:“因为是故人啊。”
她在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冰冷的手指随意放在膝盖上,夜色沁凉,她没有缩一下,小身板坐的笔挺端正,看着赵琙,继续说道:“不用揣测和猜疑我身后有谁,我只身一人,另外,我确信你这一个月来定听过我的名字,说起来,我在佩封所行之事,还帮了你们郑国公府一把呢。”
“是,此事还要多谢姑娘。”赵琙说道,脸上的冷然退去一些,又浮起了笑意。
夏昭衣也笑了笑,而后很轻的说道:“赵琙,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对定国公府下手,这些时日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在想,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赵琙低低一笑,说道:“你连定国公府是如何被定罪的都不知晓,就要管这事情?”
“天下将乱,皇上要稳人心,安是稳,杀也是稳,我们的这位皇帝是个心狠的人,在他看来,安抚功臣未必有杀鸡儆猴来的有用。夏家的定国公和世子都没了,剩下个受了重伤的将军和不到十岁的小儿,这的确是最好下手的对象了吧。”夏昭衣说道。
“我不知道。”赵琙摇头。
“你看,朕连这么大的一个功臣都能杀个满门,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呢。”夏昭衣笑道。
赵琙又笑了,看着她:“你这小丫头,你懂个什么呢。”
几片落叶被急来的风带落下来,夏昭衣抬起头看着枝桠,平静的说道:“大乾一共十四个大兵营,除却这些兵营之外,世家大族们也有养着自己的军队,越是乱世,越是将不从命,所以当个仁慈的君王,哪有当个暴君来的慑人呢。君王要立威,那就一定要见血,滥杀无辜也不行,一定要有借口,定国公府被摆出来的一条又一条罪责,都是处心积虑谋定好了的吧。”
赵琙还是想笑,但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这个小丫头,因为她的脸上遮着层布,视觉的重心便都落在她的眉眼上。
她这样抬头看着上方的眸子,非常的明亮,像是织着一汪水光,额前的碎发被寒风吹开,白皙光洁。
她很认真,说这些话的时候,口吻很静,话语却似带着悲怆。也许是夜色太深了,他也太困了的原因,他恍惚觉得她的声音像是从漫漫长古的时空里飘出来,落在寒山清野上,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第232章 说一说她
“你方才说,这些是你这段时间里自己想的?”赵琙问道。
“是啊,”夏昭衣点头,收回目光看着赵琙,说道,“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定国公府为什么被抄家,我一直想要求个答案,后来才慢慢知道,定国公府本就是杀给你们这些王公子弟和朝堂大臣们看的,你们被吓到了便好,其他人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呵。”赵琙皮笑肉不笑,极轻极轻的一声低笑,夜色里边吐出了清淡的白烟。
“之所以不昭告天下,这一招便更妙了,”夏昭衣也跟着笑了,“日后别人问起,多提几句之后,他方委委屈屈的说,是定国公府自己的错,定国公府仗着自己有功,行着大不义之举,罪状罄竹难书,朕只是晾在当初老定国公为国尽忠的份上,为他们保留最后一丝气节和脸面,但你们非要逼朕骂朕,迫朕说出来,朕委实委屈的很。”
“哈哈哈!”赵琙哈哈大笑,声音朗朗,看着女童说道,“好玩好玩,你可真好玩,这些也是猜的?”
“不然呢,”夏昭衣容色变得认真,“莫非定国公府真的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吗?”
“犯罪,”赵琙停了笑,“能犯罪的有谁,定国公府一共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回来后说不了话,饭都不吃了,一个还小,说什么都不会被别人当回事,他们谁去犯罪?”
夏昭衣垂下眼睛,淡淡道:“所以,我刚才的猜测,都是真的了。”
赵琙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童脸上明明有一层布,容色也面淡无波,可是他刚才仿若看到她似在悲痛和愤恨。
“你同我说一说她吧。”赵琙说道。
夏昭衣没说话,沉默良久,说道:“今天于家的事情,你派人过去是因为其他的纷争,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同夏家有关?”
赵琙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我想听一听她的事,就那么难呢。”
“是同夏家有关吗?”
“阿梨,”赵琙弯唇一笑,“这样,你先同我说几件跟你夏姐姐有关的事情,你只要愿意说,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夏昭衣不由挑眉,看着赵琙的目光浮起些疑惑。
“怎么了?”赵琙问道。
“你当真这么喜欢夏昭衣?”夏昭衣说道。
“你为何觉得有假?”赵琙反问,“我已说了,她是我妻子。”
夏昭衣脑子里面甚至不由自主冒出了“冥婚”两个字。
“哦,”夏昭衣说道,“既然你同她交情这么深,那该知道她最不喜欢被人窥探了吧?”
“窥探?”赵琙拢眉,“你这丫头,何出此言?”
“拿她的往事来当做交易,她知道后会很生气的,”夏昭衣起身说道,“我自己去查吧,告辞了。”
说完转身要走。
赵琙忙也起身:“阿梨!”
夏昭衣回头望着他。
隔着夜色,赵琙一袭白衣立在琴后,眉目几许悲凉,说道:“我其实不信你同她认识的,可是我又心存一些侥幸,你诚实同我说,到底认不认识她,我不为难你。”
夏昭衣点头:“当真认识。”
“那,与我说说她,可好?”
“不好,”夏昭衣说道,“逝者已矣,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信我同她认识也好,不信也好,于我不能当饭吃,我不在乎,告辞。”
她收回目光,回身离开,同时身上的注意没有离开过院边的角落,提防忽然有人蹿出来拦她。
等彻底走出了院落,她停下了脚步。
前边就是湖,晚风太急,湖上迎着微光的水面,涟漪所带起的褶皱几乎没有平过。
夏昭衣回头重看了眼自己的院落,回想刚才赵琙的神情,她心里面的感觉就像起潮的雾。
前世跟这人几乎没什么交集,她本来回京就少,跟这人见面的次数便更少了,真要说有交集,那总共也才两件,一就是赵明越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想要她当儿媳妇,二便是赵琙和夏昭学的交情还算不错,夏昭学经常会提及他。
不过,夏昭学本就天性开朗,喜好交友,四海豪杰,乡野书生,朝堂贵胄,夏昭学的交友是遍布天下的,所以这没什么可稀奇,甚至夏昭衣连赵琙的字都没见过,第一次见还是上次来这里,在地上捡到的那几句。
忽然发现一个不太相熟的人对自己表现的这么深情款款,这个感觉夏昭衣只觉得复杂又不适。
罢了,她收回目光,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世子,”季盛从树影后边走出,“追吗?”
“为什么要追?”赵琙看了他一眼说道,抬手又放在了琴弦上,几声泠泠琴音鸣起。
季盛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拨着琴弦,说道:“若这女童真是阿梨,就这样让她走了未免有些可惜,看得出来她不是与我们为敌的,恰恰相反,她还帮过我们不少,这样一个有本事,又神出鬼没的良才,如果能趁早收为己用,对我们来说无疑于如虎添翼。”
赵琙又在琴上拨了一声,琴音动人。
他的手指离开琴弦,抬头看着季盛,开口说道:“没事,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此事我们不管了。”
“可是……”
“这不是我的地盘啊,”赵琙打断他,“她是冲着定国公府来的,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现在将她拉拢过来,岂不就是挖人墙角了嘛,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做不出来。”
季盛无语:“这算哪门子道理的,她今天可是跟踪我们的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冲着定国公府来的呢……”
“嗯。”赵琙漫不经心的应了声,陷入了沉思。
十来岁的小女童,可是表现出来的心智真的太不寻常。
别说十来岁的女娃,就算是他,都不敢大半夜一个人来这边。
而且听口吻,这个女娃是从于家跟来的,于家最近可是在悄咪咪的办丧呢,那大堂还停着一具惨死的尸首。
这个女童,别的不说,胆气的确是过人的。
“我不服。”赵琙忽的说道。
“嗯?世子?”季盛看着他。
“明日我一个人来,你们别跟着了。”赵琙说道,站起身子,“今夜我也一个人睡这,你们回吧。”
“……”
第233章 凛冬将至
夏昭衣没有离开夏府,夜色越来越深,她迎着晚风,一个人安静的在夏府错落有致的院落屋舍中走着。
好多话其实可以直接去跟赵琙问清楚,可是她分不清这人的话里面有多少是试探,多少是真假,加之她着实不喜和这样从小攻心权术的人打交道,这才直接离开,不过,他却也没怎么留她,倒是让她有几分意外。
而且,夏昭衣着实费解的是,对她所说的与定国公府有关的那些往事,他一点其他念头都没有,全部都是一个已经死掉了的夏昭衣。
没有深入追问她一个陌生的小女童为什么会对此事有这么浓厚的兴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深夜出现在于府,没有疑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来历?
夏昭衣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远处落败,藤蔓缠绕的方正大院,不知不觉来到了父亲生前的住处。
她其实不敢回来的,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甚至能不接近盛景长街,她便尽量避之。
现在看着黑暗里的院宅,夏昭衣轻抿唇瓣,眸光变得深沉,静默半响后,忽的转身离开。
寒风迎面呼啸,她碎发乱舞,脸上如沁寒的冰刀割来,但心头却有一股灼热滚烫的血液忽然沸腾燃烧了起来。
赵琙的这些话虽没有直接言明,但已让她几乎确认之前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善恶是非,惯来柔茹刚吐,怯大压小,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