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伤重,伤口溃烂,但没有药物可用,痛得乱发脾气,一直在叫骂。
又渡过难捱的一个时辰,李骁忽然暴躁地唾骂一声,拔出手中大刀,上前给了两个满口脏话的校尉一人一刀。
两个校尉的兵马只麻木看着,没有反应。
李骁身后的蔺宗齐和叶俊上前,将两具新鲜的尸体拖去路边。
“还有谁不想活?”李骁瞪向其他人,“说一声,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一片沉默,无人回话,林间鸟雀叽喳乱叫,风过松稍,簌簌乱响。
“走!”李骁低喝。
关宁行军的一个士兵忽然开口,颓然道:“走去哪里,我们还能走得出去吗?”
“能!”李骁横眉看去,“你若觉得不能,那你留在这!”
他一刀劈去,士兵吓得蜷缩,不过李骁只是虚晃,并未真要杀他。
“都打起精神!”李骁怒道,“谁再乱我军心,下次我不会再客气!”
说是军,连日来被追杀和溃逃,他们早已溃不成军,眼下跟在李骁身后的所有人马加起来,已不足百人。
前面又无路,断崖旁有一道绝壁可上斜坡,那斜坡一侧出现一片可踏足的岩石长道。
多日断粮,他们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住他们去攀爬这座崖边绝壁。
便在李骁心生绝望之际,更绝望的事情来了。
沈冽带着一队晏军缓缓出现,挺拔修长的身姿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们。
天幕在沈冽的身后,他背着光,五官精致俊美,秾丽盛艳,气质却冷峻清寒,眉眼冷漠残忍,没有半分人味。
李骁顷刻意识到,自己踏上了一条真正的绝路。
晏军士兵们举起弓弩,锐利箭头在暗沉天光下泛着苍白的光。
“沈冽!”李骁咬牙切齿。
沈冽的黑眸很静,没什么表情,古井般无波澜,但李骁觉得,沈冽现在在看一条死狗。
不,沈冽才是狗!
丧家之犬!
李骁扬刀指去,就欲痛骂,晏军们的弩箭忽然射来。
一阵阵破空声,宛若夺魂锁链。
李骁身旁的蔺宗齐正要惊呼,话音未出口,胸膛中箭,摔下悬崖。
叶俊也跟着掉了下去。
很快,崖上只剩一个李骁。
李骁的眼神由愤慨仇视变作痛苦茫然。
壮志未酬,大梦惊破,万籁成空,飞纵匆匆。
他望着幽不见底的悬崖,抬头看回沈冽,双目赤红:“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你还要如此戏弄我!你休想杀我!沈冽,我李骁,并非死在你的手里!”
李骁指向沈冽。
沈冽仍无表情,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和他说。
而后,李骁一转身,主动跳下悬崖,毫无犹豫。
山涧空旷,数十里蜿蜒幽寂,崖下回风携尘曳叶。风过后,尘在叶在,风已无踪。
晋宏康一直到九月六日才知晓沈冽出现在游湖县,晋宏康勃然大怒,即刻增兵,恰逢攻袭营主将陈李客从牟野回来禀报军情,听闻此消息,陈李客立即请令,想去江州碰一碰沈冽。
晋宏康不答应。
陈李客看出晋宏康的顾虑,在当夜傍晚同晋宏康散步江畔时说出晋宏康的忌惮:“王爷,您可是怕我死在沈冽手中?”
晋宏康阴沉着脸:“你言下之意,是觉得本王在怕沈冽?”
陈李客微笑:“王爷若怕沈冽,岂会增派人手去围剿他?宝刃需藏锋,良驹需避淖,王爷这是器重我,希望我无虞,才好为王爷谋更多霸业。”
晋宏康面色改善:“的确,陈荇,本王近来一直懊悔,若是当初便提你为攻袭营主帅,也许便没有此后诸多争端。甚至,你可能早已为先帝披荆斩棘,不论是河京,还是江南,都已被你取下。”
陈李客道:“非也,王爷,您先命曹易钧为主帅,此乃上上策。他有富贵才气,若不是他,攻袭营这批器械装备,也难以在短时间内铸成。末将得了现成的良兵,这才能为王爷鞠躬尽瘁。”
说完,陈李客紧跟着又道:“王爷,末将想去江州,醉翁之意并非沈冽。”
“不是沈冽?”
“嗯,是聂挥墨。”
晋宏康挑眉,有了兴趣:“哦?”
陈李客上前,和晋宏康并排,压低声音道:“王爷,聂挥墨与沈冽一直在攀比较劲,您可还记得谷州钱奉荣之死?现今,末将便想去当这‘钱奉荣’,以身入局。”
晋宏康思忖一阵,沉声道:“自聂挥墨占了华州之后,他就成了我们的掣肘,令我们诸多行动受制,委实可恨。你若能借此机会除去他,我们不仅少了个大患,还砍掉了田大姚的一条胳膊。若你能成,本王记你头等大功。不过你切记,不论沈冽还是聂挥墨,都绝非善类,你需得万千小心。”
“末将谨记!”
当夜亥时,陈李客带了八百兵马离开安江,前往江州最南端的功成县。
同时,晋宏康安排幕僚们出去散播消息。
聂挥墨在安江的耳朵和眼睛非常多,为了让聂挥墨上钩,晋宏康的幕僚们刻意将消息放得隐晦,非特殊手段难以打听详细。
越是如此,越显可靠。
但让陈李客没有想到得是,沈冽在小南山灭完李骁和关宁行军的残部后,并没有集中兵力对付大平军。
原本他想用大平军勾引沈冽,一路至功成县,结果,沈冽和他的兵马像是鬼魅一般,无声无息消失在游湖县。
第1687章 聂挥墨是阿梨的人
不过陈李客只有短暂惊讶,他对沈冽的兴趣本就不大,他的目标是聂挥墨。
而两天后,他便得到消息,聂挥墨在听闻沈冽要杀他后,果然率了一队兵马而来。
陈李客非常自信于自己在聂挥墨心里的地位。
他是聂挥墨这么多的对手中,跟聂挥墨斗得最狠,撕扯得最凶的人。
当初聂挥墨险些夺下松州,是他陈李客临危受命,接替曹易钧成为攻袭营主帅,一路给聂挥墨打了回去。
他这样一个对手,聂挥墨怎么舍得让他死在沈冽手里。
陈李客已摆好阵仗,务必要让聂挥墨一出现便身死江州。
但令陈李客没想到得是,有一个人抢在聂挥墨跟前要来杀他。
田大姚的第六子,田延恩。
田大姚的儿子们一直视聂挥墨为眼中钉,聂挥墨主动避嫌,远离田大姚的权力中心,特意退到了华州,田大姚的儿子们都不想放过他,认为聂挥墨这一招是以退为进。
其实陈李客也这样觉得。
不久前,田大姚的四儿子田令温被人毒死,陈李客怀疑就是聂挥墨干的,田大姚身边的七成手下也这么认为,但是田大姚就是咬定,是他们大平朝所为。
晋宏康其实无所谓,田大姚那边爱泼多少脏水是多少,并且,晋宏康看田大姚丧子非常爽。
不过田大姚的认定没用,田大姚那堆儿子虽然彼此看不惯对方,但在敌视聂挥墨这件事情上,他们同仇敌忾。
现在过来的六公子田延恩,他跟四公子田令温一母所出,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田令温被毒死,田延恩是最伤心的,此次田延恩忽然出现在功成县,让陈李客始料未及。
他特意摆给聂挥墨的陷阱被田延恩闯了,虽然也是一条大鱼,但陈李客并不想要这条鱼。
关键是,田延恩的兵马跟聂挥墨的兵马大差不差,就算伪装得再好,马镫的批次相似,兵器的批次相似,一等这批人出现,陈李客的手下立即出手。
田延恩被重伤,坠马后扭曲爬行至路旁,滚落下村道,在沟渠里咽气。
陷阱被先闯入的猎物破坏,后面的野兽但凡有点脑子,必不会重蹈覆辙。
陈李客暴怒,令手下将田延恩的尸体装好,要田大姚拿地来赎回去。
但陈李客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来的人会是田延恩而不是聂挥墨。
便在三天后,他收到了松州前线的军情急报,称聂挥墨根本没有离开过华州,并且趁他这段时间在江州,聂挥墨一路绕开了扶上县,直接去打熊池了。
陈李客惊出一身冷汗,迅速回去熊池。
而田大姚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彻底发狂,在十月中旬,打了又停,停了又打的牟野彻底爆发大战,田大姚还从游州和阔州调来水师,分为两路,攻打大平在西北的两处渡口。
聂挥墨提前给屈夫人消息,屈夫人和赵宁,还有王丰年的商船紧急撤离。
但其他商会们就没那么好运了,所有物资被洗劫一空。
整个十月和十一月,中原中部的商贸往来断裂,兵连祸结,干戈不息。
云伯中的占地本来就少,兵马数量也不及田大姚和晋宏康多,他一面要应对牟野,一面要防止北部打得火热的田大姚和晋宏康掉头占他便宜,极其吃力。
不过转眼去想,谁不吃力呢。
田大姚被怒火冲上头,压上了六成的兵力,现在想后悔也难。
晋宏康也吃力,大平朝的家底锐减,他必须死守住现有的地盘。
而且,同渡的应金良没了,江南的庄孟尧没了,河京的李乾也没了。那些仅只占一州或一城的,类似于当年的华州钱显民,佩封城林耀等称雄一方的乱军势力,还有谢忠和钱奉荣的忠信军这样流窜多地打家劫舍的匪寇等,这么多年下来,要么兵败投降,要么被剿灭殆尽,还苟延残喘存活着的越来越少。
没有他们作为缓冲,不论对于田大姚还是晋宏康,亦或是云伯中来说,大战势不可免,避无可避。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云伯中才发现,沈冽和阿梨的地理位置有多好。
沈冽之前去到的探州,在最西边,现在的江南,在东南一角。
还有他当初锻打晏军的地方,他选择的是去西北靠近万戎和贺川的那片高原,也在中原的边边上。
阿梨的河京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宣延帝当年弃京挑选的藏身宝地,有巨大的天然山体作为屏障,完全将自己隔绝于东边角落。
除却河京,阿梨现在所在的西北也远离中原大地。
甚至和定国公府关系密切的郑国公府,在最北边的郑北十二府中,更是边边旁的边边。
而他和田大姚、晋宏康三家,已然成了横跨三江、绵延数州的牟野平原上的困兽,除了对决分出胜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