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位女官低头,恭敬道,“阿梨姑娘,贵妃令我在此等您,为您领路。还有这个,您拿着。”
女官递来几瓶药粉。
这些药粉珍贵,对裴卉娆的伤口有利,目前只有皇宫才有,清阙阁都没法立即弄到。
夏昭衣接来后道谢,又道:“宋致易可有怪曹贵妃?她如今可还好?”
“不闻不问,”女官道,“娘娘反而自在。”
夏昭衣点头:“好,为我带路吧。”
两个女官提前打点好一切,夏昭衣跟在她们身后,路上除了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太史局小吏,几乎没碰见人。
两个小太监和这名小吏,也是曹玉香的人。
很快,夏昭衣便到了寻机大殿。
两个女官迅速在能点灯的位置将灯光都点上。
夏昭衣也点了盏灯,她执灯立于星盘中央,周围青铜灯树投下的光影在千格暗符间流转,恍若星河倾泻。
两个女官退到门口,和两个小太监,还有那位小吏站在一处。
五个人眼神期盼地望着站在天幕星象图中间的少女。
尤其是那位小吏。
当年,天下凭此天幕星象图能完全定星云的只有二人,一个是夏大小姐,一个是孔监正,但是二人都已不在人世。
这寻机大殿已久未有人能真正运转其枢,太史局的一干博士穷尽心力,至多也只能推演出三成星轨。
而且,星盘已经乱了。
那些暗格机关每一格皆需精妙推演,错一符则乱全盘,失一象则毁天机。
这些年,很多人悄悄溜进来翻动过暗格,尝试窥天,结果导致星图完全错位,得重头再来,但这个“头”,谁也不知该如何复位。
这寻机大殿就此沉寂,暗符蒙尘,机关生涩,成了一个华美摆设。
夏昭衣举着灯火,抬眸环顾整片寻机殿。
实在有些太乱了——
她稍做思索,心中有了想法,蹲下身去,五指嵌入地上一块不起眼的凹槽,轻轻转动。
机关“咔哒”轻响,被她转动的凹槽往回逆转。
伴随着低沉的机括运转声响,一座棱角被打磨的圆滑的正方体白玉小石柱缓缓升起。
柱身浮凸的星宿纹路也次第亮起,在周围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月华光泽。
两个女官,还有太监,以及那位小吏全部睁大眼睛。
小吏惊诧地望着平地升起的石柱,恐怕整个太史局都不知道,寻机殿里有这么一个小机关!
小石柱升至少女的半身高后,露出底部的鎏金玄武托座,这才停罢。
便见那少女在上边又触发了什么机关,石柱上端打开。
小吏等人伸长脖子,试图去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夏昭衣低头看着石柱内藏的小木匣。
里边整齐码放着十二枚莹润如玉的星子石,每枚皆被磨成三寸长的圆柱,顶端嵌着不同的星宿纹徽。
夏昭衣忽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些星子石都是她码放的,这么多年,竟无人动过。
夏昭衣捻起一枚星子石,掂了掂,忽地扬手——
这块石头在空中旋转,而后“铮”的一声,精准击中一枚暗格的左下角枢窍。
暗格内部的机括发出清越的鸣响,开始转动。
夏昭衣又拾起一枚星子石,继续击打向其他暗格,边道:“过来捡。”
一共就十二枚星子石,而她周围共一千一百二十四个机关暗格,当然不至于每一格都击打过去,但仍远远不够用。
那名小吏最先跑来,两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
女官们不敢妄动,要在此看守。
随着夏昭衣打出去的石子越来越多,小吏和两个小太监来回地跑,都累坏了。
好在夏昭衣没让他们受罪太久,打了一百来发,她终于停下。
“搞定了,”夏昭衣扬唇笑道,目光看向小吏,“过来,我吩咐你一件事。”
第1620章 赵宁这么做是为了她
夏昭衣要教小吏的,是接下去的两次挪动暗格的布置。
第一次,她要小吏将颜青临出殡的日期大幅度提前。
第二次,她要小吏将宋致易骗去天启街的先帝长公主府。
两个小太监,还有两名女官怕小吏记不住,帮忙一块记。
翌日一早,小吏便去找太史令,称他昨夜观星,见紫微垣偏移,天市垣生异,此乃大凶之兆,需即刻调整丧仪历法与帝王行止,他想入寻机大殿,主持星盘推演。
同时,曹贵妃派其他人从中斡旋施压,太史令只得应允。
在一众太史局官员们的亲眼目睹下,小吏竟真的成功推算天命,按照推演出来的序号令人去启动对应暗格,最后列出的星象,与《璇玑玉衡经》中记载的“青龙衔哀”之象严丝合缝。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有人望着星象,有人看向小吏。
太史令不是个心气狭隘的人,见状反大喜,当众怒赞小吏,自叹不如,随后令人备录,他亲自捧着去见宋致易。
由此,颜青临的发引日期,被提前到六月廿三。
余下几日,夏昭衣几乎不出门,她有很多信要看,要回。
战事谋略,物资调度,各方形势的变动。
看到聂挥墨在牟野上,当着云伯中的面斩杀了云伯中的大将及亲兵共三百颗头颅,夏昭衣知道,牟野的战事将没完没了了。
再看曹易钧,他被晋宏康彻底软禁后,定陶县曹氏曾用粮草和肉去换过曹易钧,晋宏康收下了这些粮草和肉,却仍不放人。
此事引起许多人不满。
尤其是得知,曹易钧辞官的理由是因为宋致易对木布伊凡的不作为后,这种不满达到鼎盛,松州、安江、熊池一代的百姓天天在骂。
夏昭衣看完这封信,立即提笔,给王丰年写信。
当初赴世论学留下的文人们,她需要让王丰年通知他们,做一点文章了。
宋致易的皇位来的不正,且当年他入京前,是用百万流民开道的。
虽然宋致易没几日可活了,但晋宏康手握重兵,是个劲敌,他比草包庄孟尧难对付。
所有的信看完,暂时没有同渡方面的消息。
没多久,又有新的信件送来。
其中一封是汪以台的,信上说,南宫秋明前日去了一个地方,至今未出,是原建安王府的后巷屋宅。
那屋宅曾也属于建安王府,宋致易入主京都后,将京兆内的许多前朝贵胄的府邸分割,建安王府被切割为五份,分给了五位文臣。
后巷屋宅则空着,前一年被一个江南过来投奔大平的富商买走。
信上还说,这几日除了南宫秋明外,没有其他人进出,那下面或许有密道。
夏昭衣起了兴趣,正好宅了几日,便打算去瞧瞧。
入夜,她准备动身时,汪以台又派人送来加急的信,称他派去窥探那屋宅的几名手下,全部被害,尸体都被秘密处理掉了。
信上还强调,他的这些手下的身手都非常了得。
对方要么有高手,要么有很多人。
以及,要夏昭衣提防那位“灵儿”。
“灵儿”这个名字,是邬人豪从一个“硬骨头”的嘴巴里问出来的。
她是南宫秋明身旁的近卫,身手极好,半边银发,半边黑发,看上去又苍老,又年轻,但谁也不知她多少岁。
她对谁都不客气,只效忠南宫秋明一人。
夏昭衣看完信,交给一旁的女兵。
女兵当即拿去烧了。
结果这躺门好像不易出。
陆宁衿匆匆赶来,大喜:“阿梨,赵大娘子太神了!她竟然在永安做了这么多谋划!”
夏昭衣道:“发生了何事?”
“她先前让裴姑娘和那一批死士扰乱了半个永安,她便趁着京兆府的注意被吸引走,悄悄买通京兆府里的人,在永安开了不少米铺。此次城门封禁,城中大多数大米和菜,都是她那些铺子出手的。”
夏昭衣失笑:“我以为她让裴姑娘做那些,只是为激颜青临从平原寺回来。”
“是啊,未想到她还有这样一手,若非她这么做,京城这几日恐要因为粮价暴涨而大乱!世人都说赵大娘子逐利,唯利是图,可我瞧,她是有仁心的。”
夏昭衣道:“别为她戴高帽,她不喜欢的。”
说完,夏昭衣忽然又莞尔:“她做这一切,也许是为了我。”
赵宁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世人负赵宁,赵宁不可能对世人有任何的“仁”。
赵宁这么做,极大可能是为了她。
赵宁清楚她要对永安动手了,所以提前先安排好,避免永安如当年那样生灵涂炭,陷入一场火海炼狱。
陆宁衿不解:“为了你?”
夏昭衣笑道:“赵宁这是不想让我背负因果负担,或者史书上的骂名。她怕我自责,也怕我同宋致易那样,被世人唾骂。这些大米应该是为了将来宋致易垮台后做的准备,但我将颜青临杀了,此事在她的计划之外,所以这些大米提前支出了。”
陆宁衿惊诧,半晌,低低道:“我一直知道赵大娘子对你好,未想,她能为你做这么多。先前我也有此担心,怕百姓受难,看来是我多虑了……有你在,百姓何以受难。”
“别,”夏昭衣道,“也别给我戴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