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冽没说话,梁俊也不会开口。
沈冽道:“你想说,是阿梨?”
少妇一喜:“对,像不像,是不是很像?她……”
“不像,”沈冽打断她,“当年在京城,燕云卫正将李东延抓了近百个与阿梨面容神似的女孩,相比她们,她并不像。”
少妇愣住。
梁俊想起当年之事,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是啊,那时为了捉住她,李东延搅得满城风雨,也是在那时,“阿梨”这个名字第一次正式进入到天下人的耳中。
“不!”小女孩大声叫道,“我跟那些女孩不一样!阿梨是我的从姐,我祖父和她祖父是亲兄弟!”
沈冽忽然朝她走去,高大身影挡住庭灯的光,像一片乌云缓缓笼罩,俊美无俦的脸似一块冰玉,寒意逼人。
小女孩往后退去,小脸蛋惊恐地看着他。
沈冽冷冷道:“你听清楚,阿梨姓夏,前朝定国公府的夏。念你年岁尚小,我不与你计较。今后若被我知道你在外仍胡言乱语,我先杀了蛊惑怂恿你的人,再杀了你。”
小女孩低声哭道:“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我的……”
沈冽眼眸骤然一眯,杀意陡起,小女孩被无声震慑住,脸色变惨白。
“再说一遍,她是你的谁?”
小女孩哭出声音,不敢接话。
几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从观中快步走出。
“你是……沈二公子?”一个男人道。
沈冽转过身去,男人们走来,方才说话的男人抬手:“见过沈二公子,在下乔开石!不知沈二公子到此,是为何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因摸不清沈冽过来的目的,且沈冽的气质和他如今的身份,令他害怕。
其他几个男人跟在他身后,皆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低头冲沈冽抱拳。
沈冽的视线扫过他们,问乔开石:“你们在此做什么?”
“我们在这炼丹药,沈大公子觉得我们的丹药有用,所以,所以特意在此建观,让我们过来炼药。”
“有用,”沈冽皱眉,“当真有用?”
“沈大公子说吃了之后,他觉得舒服!”
沈冽没有说话,顿了顿,他抬脚朝大殿走去。
说是大殿,里面并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只挂着几张山水字画。
大殿崭新,但也简陋,一进去,在庭院中所闻到的药香和花香更加浓烈。
沈冽的目光一下落在靠近北面的那一排香案上。
难怪觉得那花香熟悉,他曾经闻过,是在千秋殿中闻到的。阿梨后来同他提起过,那是乔家人特意栽培的月下芍。
十座火势正旺的大丹炉安置在大殿的左右两面,所有丹炉都被烧得通红,整个朵殿气温极高,一迈入进来便觉炎热。
乔开石带人跟在沈冽身后,模样始终毕恭毕敬。
沈冽久久望着那些丹炉,忽然道:“若此丹药有效,那么他的病根,能除去么?”
乔开石道:“这个,小的说不上,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二吧。”
“缓解一二?”沈冽低低道。
他很轻地沉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乔开石:“你们,都是乔家人?”
乔开石面上浮过怯色,点了点头。
“你可听闻过千秋殿?位于龙担山,背靠龙渊,前有双江行宫,上有元禾宗门。”
“二公子,您想问的那些,我答不了,”乔开石抬起头小心看了沈冽一眼,垂下继续道,“我们是听闻过千秋殿,但更多的,我们不知道了。那些人为何要害我们,我们不清楚。我们祖上做过什么,我们更不知晓。我们生下来时,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村民,父辈为走方行医的乡野郎中,若说村里和家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多了不少与炼丹有关的古籍,仅此而已!”
“沈谙可与你们提到过千秋殿?”
乔开石皱眉,点点头:“提到过。”
“如何说的?”
“其实不用大公子说,”乔开石眼眶变红,哽咽道,“当年元禾宗门招募人手去填平千秋殿时,我特意前去混入其中,我亲眼见到过。当时踏进那山涧后,目之所及,与炼狱无二。”
回忆当初,沈冽亦觉难受。
他重新看向那些丹炉,与千秋殿中所见到的那些丹炉并无相似之处,这些丹炉看着还都很新。
沈冽道:“丹药配方给我,如果没有,现写一份,再另取十颗丹药给我。”
乔开石小声道:“丹药,还在炼制……”
沈冽看去:“没有现药?”
“大公子吃得很快,且这药不好炼,若运气好,十炉能成一次,若运气不好,连着三十炉都以失败而终。且每一炉要等许久,火候需时时有人盯着,不得有半点差池。”
梁俊不禁道:“这般困难?”
“此乃古法,我等经验不足,也在摸索。得亏于沈家财大气粗,珍稀药材无数,我等才有练手机会。此前,我等根本就无尝试之机。”
梁俊看向沈冽:“将军,如此听来,这药果真极品,或许是真有用的。”
沈冽看着乔开石:“一盏茶后,我要看到配方。至于现药,开炉之后再给我。”
乔开石只得低头:“是!我这就令他们去写。”
第1513章 这乱世,我保你们
天幕那层灰蓝越来越暗,最终被夜色吞没,好在没多久,月亮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人间无灯火处的那些黑暗终得照明。
丹药配方已早早写好交到沈冽手中,不过丹药开炉,乔开石他们给不出具体时间。
沈冽立在道观庭院中,低头看着丹药配方,没说要走,也没说要等。
来来往往忙碌的乔家人朝他看去,目光都充满不安,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梁俊这时从外回来,在沈冽耳边低声道:“将军,戌时了,刘已见已到,叶正过去领他们过来。”
沈冽这才收起配方:“好。”
梁俊往后看了眼大殿,压低声音道:“他们未免太大方,这配方说给就给么,会不会有诈?”
“我不知,”沈冽敛眉,“但这些药材看去,此炼丹不像是炼丹,只是寻常药丸。”
梁俊淡笑:“怎么,将军所认为的炼丹,是那些神神叨叨,旁门左道之术?”
“嗯。”
“实不相瞒,我也是,”梁俊笑道,“也不怪将军,毕竟将军那位大哥,确实也怪邪。”
“怪邪。”沈冽低低重复。
他忽觉心乱,脑中浮现起年少时被沈谙带去的各处,不是古墓,就是荒寺,要么就是腐尸横陈的沼泽。
沈谙爱摆风水,爱算命,爱说些奇怪的话,还经常有冷漠怪异之举。
一次露宿山野,手下们捉来许多野味,沈冽从上游提了筐鲜鱼回来时,瞧见沈谙一动不动地坐在河边。
待他过去,便瞧见沈谙不远处有一只被砍了一半脖子的野鸭子,那野鸭子疼得到处跑,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流淌而出,洒了一地。
沈冽忘不掉沈谙当时的神情,目光含着欣赏、兴奋,就那么看着这只鸭子最后倒下。
发现他回来,沈谙转过头冲他微笑:“知彦,你回来了。”
沈冽垂眸看着手中折叠起来的配方,心底发笑。沈谙,我一直让你寻个大夫好好看病,好好吃药,你总说他们没用,治不好你,最终,你寻来得这些乔家人,他们为你开得药,不正是你此前最瞧不上的“传统药方”?
道观外忽然传来无数马蹄声,观中所有人都被惊动,除却还要盯着丹炉火势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跑了出来。
邹展一直躲在道观另外一旁的偏门,闻此动静,他最快速度走出。
出去望了眼,邹展难以置信地跑回来看向沈冽:“外面是你的人?你要做什么?!”
沈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外走去。
“将军!”刘已见和苗忠海下马赶来。
刘己见抱拳:“将军,在云梁的所有兵马全部到齐!”
沈冽止步道:“立即调拨十人出列。”
“是!”
刘已见转过身去,所有士兵都已下马,正列队在马匹一侧。
刘已见招来一名队正,要他带队过来。
队正率小队上前,齐声道:“将军!”
沈冽沉声道:“将道观中那名身穿绿衣灰裤的年轻妇人,和她身旁身穿褐衣黑裤的女童抓起来,即刻送去河京,交给杨冠仙。”
其他的他不用多交代,这二人送到杨冠仙手中,杨冠仙见到女童的脸自会知晓他的意思。
“是!”士兵们应声。
就在观门口的年轻少妇和她身旁的女孩瞪大眼睛。
年轻少妇忙抓起女童的手转身拨开人群要跑,但来不及了,这边的士兵们几步冲来逮住她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拽着她们往外拉去。
乔家其他人被眼前一幕吓傻,但没人敢站出来阻拦。
年轻少妇和女童尖叫连连,就这样在乔家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被这队士兵强行带走。
“乔开石。”沈冽转过身来看向人群里傻住的乔开石。
乔开石满头大汗,快步走出:“沈,沈二公子。”
“我留五人在此等药,药若好,你交给他们。”
“是。”
顿了下,沈冽又道:“若药真有用,这乱世,我保你们。”
乔开石一惊,抬起头直直望着沈冽,目光浮起喜色:“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