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年不好意思地笑道:“因想着是等大东家回来,要第一时间与您说事,生怕我去沐浴更衣,就让您等着了。东家,我此次去枕州,顺路去了一趟黄路县。您还记得当初绑走林双兰、冯安安、屠小溪她们去做果儿的绛眉姑娘吗?”
夏昭衣停下脚步,叹笑说道:“事情过去不到一年,我怎么会忘呢。黄路县,乃屠小溪从绛眉的丫鬟云杏口中所问出来的,有两位姓钱的男子,可对?”
“……东家,我才对您提过一次,您竟都记得。”
夏昭衣笑道:“你去了黄路县,有何发现?”
“有!”王丰年做了个请,“大东家,先进书房!我慢慢同您说!”
书案已被王丰年整理干净了,中间摆着一幅画像,夏昭衣低头望去,画像上是一位丰腴富贵的妇人,年约三十五岁,穿金戴银,贵气环身。
夏昭衣道:“此人是?”
“此人姓乔,名均兰。”
“乔?”
夏昭衣看回画像,她脑中忆起杨冠仙当初在鲁象岭时说过的话。
第1485章 奇怪玉佩
与杨冠仙多年后重逢的再次见面,杨冠仙对她极不信任,因为救下杨冠仙的王姓友人之妻乔氏,说了太多有关她的不是。
没多久,夏昭衣又在河京收到了澹观主寄来得信,信中藏着另外一封乔家人所写的信中信,字里行间,尽是对她的咒骂。
杨冠仙说,这些乔家人四散,彼此都断联,就连最亲近的妻子丈夫,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结果出奇的,这样一群零落天涯的人,对她的恨却相同。
夏昭衣并不认为是乔溪央或者乔砚池的父亲,对这些乔氏人做出过什么背刺之举,否则,不论是杨冠仙的友人之妻,还是写信骂她的那位乔氏,都不会半字不提。
以及此前就在衡香,她从丁跃进口中得知,乔砚池的父亲乔惊羡,早就死在了“那些人”手中,被活生生制成了干尸。
所以,究竟恨她什么呢,就连她“父亲”都是惨死的。
“乔均兰,”夏昭衣说道,看着画像里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是谁?”
王丰年道:“东家,此人得从钱氏伯侄二人说起。绛眉与钱振都,钱佚伦这对伯侄皆相好。钱振都只图绛眉之貌,但钱佚伦不同,其在绛眉身上花钱更爽利,便是想借绛眉之耳目,寻到乔家人。”
说着,王丰年指着画像:“此妇乔均兰,是钱佚伦的继母。她已死,同钱佚伦之父一起,双双惨死于那些人的刀下。钱佚伦怕同父亲一样受牵累,央求那些人饶他身家性命,并主动承下,要帮他们一起搜寻乔家人。”
夏昭衣道:“那,有找到过吗?”
“还不少,绛眉为衡香花魁,周遭不缺蜂蝶,鱼龙混杂,她又善于钻营,八面玲珑,门路颇多。这些年,绛眉一面找果儿贩卖,一面从中为钱佚伦送去不下于二十个乔氏族人,男女老少,皆有。都被钱佚伦转手送去给那些人,与他的接头的,姓方。”
夏昭衣皱眉:“又是方家。”
“深挖下去才知,方家族系极大,方贞莞领着得那群莽夫不过其中牛毛。不过据钱佚伦说,与他接头的那些方家人,在这两月都陆续死了。”
“死因是?”
“横死,死相惨烈,钱佚伦说,凶手应该怀着极大的仇恨下手的,他猜测,会不会是来复仇的乔家人。所以在我寻上门并表明身份后,他什么都同我说了,跪求我一定要救他。”
夏昭衣不禁笑了:“求了方家人,又求你,下一步,大约是要去求乔家人。”
“东家,还不确定那些凶手真的就是乔家人。”
夏昭衣话锋一转:“郭观的死,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王丰年一顿,想了想,道:“这个,暂时不好说。”
“他死状惨烈,死得并不轻松。”
“会不会,也是乔家人?”
夏昭衣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认为极大可能是。”
如果是‘那些人’灭口,他们没必要对自己人下手这么重,会给郭观一个非常利落的死法。
诸葛盼也可以排除,他当时也是状况外,才会想要进东平学府一探究竟,并利用了余一舟。
虽然没有弄清诸葛盼身后是哪方势力,但他可能是北元人,可能是宋致易、颜青临的人,也可能是田大姚、云伯中等任何一方的人,却绝对不可能是乔家人。
诸葛盼目前为止,接触得都是宁安楼的往来账册,这些账册流动,细辨是可以看出战局走势的,此人极其危险。
“乔氏、唐相思、风清昂,”夏昭衣缓缓道,“杀害郭观的人,应是这三方之一。”
“对了,东家,”王丰年取出一物,放在书案上,“这枚玉佩,是乔均兰的遗物。钱佚伦称,他不敢在方家人跟前提到乔均兰,所以事后整理她衣物时发现这枚玉佩,也不敢交出去。”
夏昭衣拾起玉佩,皱眉道:“好怪的玉佩。”
银钩嵌玉,玉中镶铁,铁锈斑斑,大小约她拇指半长,玉中铁上虽有锈斑,仍能见其微雕之精益。
说古旧,这微雕技艺不出五十年。说时新,这冶铁和银钩锻打的手法,又实在拙劣,落于人后。
“东家,乔均兰,约莫也是乔家嫡系的。”王丰年道。
“巧了,”夏昭衣淡笑,“乔惊羡也是嫡系一脉,据说族中排行第三。”
说完,夏昭衣掂了掂手里的玉佩,道:“此玉便交给支离吧,还有这画像。今后‘那些人’及乔氏,便交由支离和邬人豪。王总管事,接下去,北地要变繁忙了,军务辎重,都需你调度。”
王丰年神情变得认真,抬手一揖:“东家,您何时出发?”
“越早越好,就这几日了。”
“这般匆忙!”王丰年懊恼,“早知我昨日就该回的!”
夏昭衣笑了:“若非你去找钱家,也不会耽误,你瞧,你还给我带了这块玉佩呢。”
“也就查出这么点东西来,”王丰年失笑。
“已足够多了,王总管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知语水榭。史国新方才来寻我时说,还有个疯子在知语水榭门口吵着要见我。”
“疯子?”王丰年的疲劳一扫而光,“东家,可需我同去?”
“没事,”夏昭衣收起玉佩,“说来,我还挺喜欢疯子的,疯子好玩,有趣。你先休息吧,我走啦。”
“嗯。”
夏昭衣带着画像与玉佩下楼,史国新等在楼下,在她下来时接走她的画像与玉佩,低声道:“二小姐,就在刚刚,徐管事又差人送来一个消息,称有一人上门,是去找康剑的。康剑已回沈将军在衡香的府邸,徐管事不知要不要告诉那人康剑的去处。”
夏昭衣脑中一下想到不久前清阙阁查出来得杨柳楼。
“徐寅君做得对,”夏昭衣边走边道,“回去再说。”
知语水榭附近,一个老汉瘫坐在地,正在嗷嗷大哭。
在老汉跟前,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双手抄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地上大哭的老汉。
他们宛如铜墙铁壁,老汉稍微起身,他们就上前一步,以这样的方式将老汉远远“推”离知语水榭门口。
周围的百姓被老汉的哭叫声吸引,但没人凑前来瞧热闹。
满衡香的人都知道知语水榭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大吼大叫。
第1486章 我有经验
夏昭衣回来时,沿路灯火夺目,燃金点玉,璀璨耀眼。
她看着远处只剩干嚎,掉不下泪了的老汉:“就是他吗?”
“怪事,”史国新道,“我出来时,他神神气气的,怎么这会儿瘫地上去了。”
夏昭衣再三打量老汉的脸,很眼生,她没见过。
老汉压根没留意旁人,他只自顾自地嚎,还嚎了很久,声音彻底嘶哑,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大半。
他的衣裳很破烂,瘫坐在地上,就那样扯着嗓子,冲着天叫嚷,声音叫着叫着,甚至有了调,唱大戏一般。
“你不饿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自身侧响起。
老汉停下,转头朝少女看去。
少女弯身看着他,一双明眸雪亮清澈,一触及这双眸子,老汉愣了下,喉间的哭声都快忘了,像是要被她的眼睛吸引进去。
夏昭衣伸手,在老汉跟前挥动:“嘿?”
“喂!”史国新也同时出声。
老汉如梦初醒,一把扑过来,要抱住少女的双腿。
少女身姿灵活,迅速避开,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沾到。
旁边那一直沉默的五个大汉骤然暴喝,上前去拦老汉,给他往后头架走。
“阿梨!”老汉伸手在空中乱抓,“阿梨,过来!阿梨!快点,来!”
夏昭衣抬脚过去,弯唇一笑:“你认得我?”
“给我口吃的!”老汉张大嘴巴,“啊——!我饿死了,给我口吃的!快点给我吃的!”
夏昭衣道:“给你食物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来着,”老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叫道,“你是阿梨,对吧?你是阿梨?”
“二小姐,看起来,真的是个疯子。”史国新在旁低低道。
夏昭衣的声音也很轻:“你不是说他很神气吗?”
“我也不知啊,我出来时,他还是个正常人来着,忽然就疯癫了。”
“阿梨,阿梨!你救救我!”老汉忽然开始剧烈挣扎,无奈,押解着他的几个男子魁梧高大,他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倒是他的口音,让夏昭衣皱眉,朝他细细望去。
又是中原口音,又有探州咬字,说话腔调大一些时,还会透出一股豪阔。
这种豪阔,只有天地间尽情驰骋过的人才能发出,非性情粗犷就能,非蛮横大吼就能,也非位高权重者能。
夏昭衣神情变严肃,看着他道:“你,从探州来?”
“探州?”老汉眼睛浮起迷茫,随即点头如捣蒜,“啊!对!探州!!!我从探州来的!”
他抬起自己的脚:“我的鞋子没了,我的鞋子丢掉了!”
一只丢了,还剩一只,且大脚趾头处破了一个大洞,很是滑稽。
夏昭衣看着他的脚,再看回他这张满是沟壑的脸,很轻很轻地道:“……你努力想想,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能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