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龄眼观鼻,鼻观口,继续吃,偶尔说话,也是和魏尧君、殷泽明探讨这些酒好与不好,酿酒工序如何等。
一个小厮在外叩门,门口的侍卫开门,小厮对侍卫低声说话,侍卫点头,快步到杨冠仙耳边嘀咕。
态度阴阳怪气的杨冠仙脸上神色一变,紧而一喜,他拿起帕子抹抹嘴,对虞世龄道:“虞大人,这几位贵客便有劳您先招待着,杨某有些事得去一趟,尽快回来。”
虞世龄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知道了,杨大人。”
杨冠仙匆匆出来,穿过宽阔的走廊一转角,迈入一间房门敞着的雅厢。
见到少女立在窗边的单薄身影,杨冠仙一喜:“阿梨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夏昭衣望着后边的小池塘,闻言回身:“嗯,我回来了,这几日,辛苦你了。”
风自轩窗外吹来,轻扬着她的碎发,杨冠仙一眼看出,她此时心情不佳。
“发生了何事?”杨冠仙转身关上雅厢的门,“姑娘此时理应休息才是,怎么特意来玉明酒楼呢?”
夏昭衣道:“我记得你提过,你在锦州被人所救,救人者姓王,其妻姓姚,本姓为乔。”
“……是也。”
夏昭衣低头拿出一封信,递去道:“不知你可否见过她的字迹,若见过,你比对下此信上的字迹,可否出自她手。”
杨冠仙接来打开,第一行就令他眉心深深皱起。
越往下看,杨冠仙神色越糟,怒道:“这,这一行行字词委实恶毒!”
“那么这字迹?”
“不是她的,”杨冠仙认真道,“我看过她的字,应不是她。”
夏昭衣道:“这么说,还有其他姓乔的。”
而且这些姓乔的,一个两个都看她不顺眼。
杨冠仙小声道:“他们不知其中真相,如我当初那般,真以为姑娘您是乔家人,毕竟这身子的原主,也的确是姓乔的……”
“那位姚夫人,她可有与你提到,她与其他乔家人还有往来?”
杨冠仙摇头:“她不敢,她怕惹来杀身之祸。这些年,乔家人四散,彼此都断联,便是她丈夫都不知她本姓。之所以来跟我提起,乃她情绪一时激动所漏嘴。而后,她便天天……同我说姑娘您的不是。”
说着,杨冠仙轻叹,低头看回手里的信:“不知此信出自谁人之手,也真是闲的,若我是乔家人,族中有人站出来立成一个靶,将所有目光都吸去,那对我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便说明我能得喘气之机了,哪里还会来咒骂呢。”
夏昭衣眉眼沉凝,从杨冠仙手里接回信,低头一行行看去,道:“此诅咒我倒不放心上,若诅咒有用,我早就死在李据、陶岚、宋致易之口了。”
“是,只有无能之人,才喜咒人!”
夏昭衣抬头:“你这些时间在河京,可有寻到可用之才?”
杨冠仙了然,这才是少女连夜过来找他的目的。
杨冠仙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个,思辨才能极佳,我正愁不知给他安插在何处。”
“叫什么?”
“邬人豪,字行阳,品行正直,就是有点傲,看不起旁人,对我嘛,倒还是挺敬重。”
夏昭衣点头:“好,便让他试试,你将乔家说给他听,还有卫行川和唐相思之事,今后,由他负责寻找乔家人。”
“……阿梨姑娘,您不考考他,观察观察他吗?”
夏昭衣淡然一笑:“有你坐镇,我省事偷懒。”
杨冠仙也笑了:“也是,当初在惠平当铺,都说我是眼睛最尖的,哈哈。”
“此事便交由你了,”夏昭衣道,目光看向杨冠仙的肚子,“你的伤口,现在如何?”
杨冠仙在旁边的肚皮上一拍:“没事!虽然还未全好,但我特意留心着呢,并没有滥吃。”
夏昭衣点头,目光微微变深,不过很快扬起一个笑容:“我先回去。”
“嗯!路途劳累,阿梨姑娘回去便早先歇息吧。”
离开酒楼,夏昭衣回到马车上。
庄七缓缓驱马,马车往前,风送清寒,夏昭衣忽然平静道:“且慢。”
庄七停下,了解夏昭衣的脾气,他没有多问,她想说,自然会说。
夏昭衣眉头轻轻皱起,抬头看向天上的星子。
月夜晴朗,星点璀璨,清明可见。
许久没起卦了,因怕卦象误事,自缚手脚。
但是现在,心绪困扰,无所目标,暂无事可行,也无凶吉可言,反而最适合占卦。
夏昭衣望着夜空,手指轻动,默了默,她看向正西方。
正西方,有哪几个可去之处?
安静一阵,夏昭衣道:“庄七,我们去度广坊。”
庄七惊讶怎么这个点了要过去,不过他仍没多问,道:“嗯!”
马车重新缓步往前,夏昭衣靠回车厢。
当初她和沈冽潜入锦屏宫,一个扮作公公,一个扮作侍卫,在摘星楼时误打误撞拦截了一幅象牙月雕的星河仗剑图。
那位接应人说,凑齐九张象牙月雕,可以拼出一幅完整的星象,又叫拂光清和册。
而度广坊,就是这位接应人所住的地址。
虽然她和沈冽早早去过了,且将这位接应人的信件都已拿走,但眼下左右无事,漫无目的,便再去一趟。
第1447章 一串铃铛
河京并未设宵禁,越往度广坊,沿路越热闹。
街上的地砖换新了一半,人群聚在未换新的那一条开垦。
街旁茶楼生意最好,小吃摊铺也红红火火,酒馆和客栈在这个点了稍显清冷,掌柜和伙计们好多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看热闹。
马车经过几道通告牌时,夏昭衣特意留意上面贴着的告示。
当初吏部的几个官员提议,称新朝伊始,策令若太频繁,会令民生焦虑惶恐,且转不动,最好是七日一令,半月一新策。
但到底百废待兴,除了政事堂还在紧锣密鼓敲定的新制新法外,平日里的筑防工事通知、京兆府的治安告示、礼部的习俗废兴等,还是密密麻麻把小小一方告示牌给贴满了。
这里面,还有她离京前和沈冽聊过得文潮。
杨冠仙把这一块交给了诸葛山的长子诸葛千和魏尧君的三女婿澹青。
马车缓缓停在老黄酒馆附近,生意极好,但来买酒的不多,都是来买水的。
夏昭衣下车时,遥遥看去一眼,收回视线对庄七道:“你辛苦将马车停去偏僻些的地方,这里人多。”
“嗯!我往左边那弄堂去。”
“好,我等下来找你。”
夏昭衣迈入酒馆后巷,一眼便看到原本放在门口的那盆富贵竹,只剩个盆了。
盆里还有残土,竹子被连根刨走。
院门虚虚掩着,并未关实。
这时,一个年岁略大的妇人拎着个装满工具的竹篮快步走来,抬头见到她,妇人脚步微微停顿了下,继续走来。
自夏昭衣后边经过时,妇人忍不住又停下,道:“你找余先生?”
夏昭衣看她,点点头。
“你是他亲戚?”
夏昭衣道:“不是,我哥与他同窗,我哥才到河京,让我来看看。”
“哎,他早就犯事啦,”妇人道,“听说事还不小,牵连着皇宫里的好多条人命呢!说是前朝的事,可是他现在还在刑部关着!”
夏昭衣道:“那这盆富贵竹……”
“遭贼咯!”妇人唏嘘,抬头朝屋子看去,“现在满河京的人忙都忙不过来,连乞丐都有活干,居然有人能偷闲过来偷东西,啧啧!我不给你说了,你还是快走吧,免得被牵累!我走咯。”
妇人快步走了。
夏昭衣转头看回院子,伸手推开门。
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的土被挖了好几个坑,不止掘地三尺,一些深的坑,怕是有个半丈了。
屋子里桌椅跌倒,夏昭衣点亮小油球灯,逐一照去,到处都是找东西的痕迹。
她转身去往书房,右脚刚要抬起迈入时,她停顿了下,低头看着小油球灯照出来得几道丝线。
丝线的黑影落在地面上,极细极细,绷得笔直,牵连着左右门框。
夏昭衣沉眉,往后退了六七步,右脚在地上一踩,一块巴掌大的桌腿木屑飞起,稳稳当当落在她手里。
“嗖”的一声,她扬手将木屑射去。
几条丝线瞬息齐断,并不是牵连什么致命的机关,而是,铃铛。
那里屋上的一串铃铛哗啦啦跌地,撞出清脆的巨响,在夜色下格外鸣亮。
周围邻里很快有反应,尤其是他们养的狗和猫。
在一连串的犬吠声中,外面传来许多人声。
当确定响声出自哪一户后,人声反而渐渐小了。
人群讨论要不要进去看看,一面想进去捉贼,一面又不敢沾染上这户。
最后,一位老者压低着声音道:“散了散了,便都散了!能偷的早被偷光了,这空宅子还有什么可偷的?真要有,说不定也是那种……”
他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比了一刀:“和杀头有关的!”
四周的人倒吸一口气。
一人道:“那,咱们要不要去报官?”
旁人在他的肩膀上一撞:“你傻啊!干嘛给自己惹事?”
“是啊,现在这么累,好不容易轮到我睡个觉,还得跑去官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