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在后院檐廊下,正在和独守庙宇的扫地老人说话,听闻声音,二人转头望去。
“阿梨姑娘,有一队兵马过来!”武少宁道,“看模样,有上千人!”
夏昭衣略带几分惊讶:“上千?”
“……应该是有,”武少宁的声音变虚,“我也……不确定,他们在那山脚的大拐弯口,看着很多人。”
夏昭衣眉心微合,忽的,她弯唇一笑:“应该没有上千,只有几百,可能几百都没有。”
老人好奇:“姑娘未出去,为何有如此猜测呢?”
夏昭衣笑道:“我知道来得人是谁。”
她看向武少宁:“走吧。”
武少宁跟在她后边,不解道:“阿梨姑娘,你莫非是要说……乃我家少爷?”
夏昭衣慢腾腾地道:“附近不远处就有住户,松州兵马可不会放着好房子不住,来这荒山野岭避雨。”
“可他们的脸很丑,全像是黑煤块……”
说话间,外边已传来不小的动静,而夏昭衣和武少宁还没走到大殿附近。
武少宁道:“我去看看!”
他快步跑去正殿,瞅了眼,吓了跳,还没来得及掉头跑,叶正大喜:“武少宁?!”
半侧过身去的武少宁一愣,转头看回去。
叶正一把摘下脸上的面具:“我!”
武少宁的眼睛瞬间大亮:“叶正!!”
他的目光看向正在为龙鹰擦拭水珠,因听到他的声音而望来的沈冽:“少爷?!”
沈冽的黑眸却又一下望向外面的马车,一股剧烈的欣喜在他心底生起,鲜血刹那像是变得滚烫,涌向被大雨淋得冰冷的四肢百骸。
庄七提着裤腰带从另一头快步跑来,看向对面檐廊的少女,道:“阿梨姑娘。”
他想问外头发生了什么,看到武少宁站在那,武少宁脸上的神情又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夏昭衣在听到武少宁口中的“少爷”两个字时,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地变灿烂,她闻声朝庄七看去,道:“嗯。”
很轻很轻地应了这么一声,像是在沈冽的耳畔上扫过一片羽毛。
他立即大步过来,长腿迈下后殿门槛,清湛明亮的黑眸一下凝在了清瘦细挑的少女身上。
庄七“呀”地惊呼了声。
夏昭衣也因为他脸上的鬼面具而扬眉。
沈冽抬手要揭开,夏昭衣忽地出声:“别!”
沈冽停下动作,夏昭衣的明眸这时瞄向前面的正殿一眼,沈冽瞬息意会,面具下的唇瓣低低一笑,抬脚朝她走去。
叶正他们好奇过来朝后面张望,武少宁赶紧过去,将人赶走。
檐廊外的雨越来越大,花木摇曳,残枝纷飞,沈冽在少女跟前止步,低头专注地看着她:“阿梨。”
夏昭衣的眼眸清澈明亮,含笑回看着他,她抬起手,轻轻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揭起面具。
沈冽要高出她很多,为配合她的动作,他特意侧低下头。
细腻光滑的白皙肌肤如雪一般,又似绸缎,缓缓自黑色的面具下露出,而后是他如刀削的高挺鼻梁和一双深邃的黑眸。
他的眼睛一直无声凝在她脸上,幽深,炽热,眸底涌动着浓烈的情绪。
夏昭衣边和他对视,边踮起脚尖,另外一只手抬起,将面具完好地从他头顶取下。
她低头看了眼面具,笑道:“这面具是哪来的,像是跳大神用的。”
话音刚落下,她纤细的身子忽然被人一拥,跌入一个宽阔却略潮湿的怀抱。
那些潮湿的寒气没多久便被他身体的热度驱散,沈冽的手圈得非常紧,像是要将她完全压进他的身体里。
这是夏昭衣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但又感觉得出,他试图在克制。
沈冽低垂下头,侧脸贴着少女同样被檐外大雨打湿了的青丝,他闭上眼睛,喑哑低沉道:“阿梨,我很想你。”
夏昭衣的脸很红,她靠着他的怀抱,点点头,声音平静:“好……”
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从沈冽的胸腔里传出,夏昭衣清晰地听着,忽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抬起头,眉眼莹润动人,一眨不眨地重新对上沈冽的眼睛,认真道:“沈冽,我也很想你。”
沈冽的目光变得温柔,他微微一笑,低下头来,有些紧张,但没有停下,一个很轻盈的吻落在了夏昭衣的额头上。郑重其事的模样,像是在完成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事。
第1441章 像吃了糖
雨越来越大,墨色泼了整片天,霹雳纵驰,白亮的光不时闪现,分裂割碎天空,风也似从九霄而来,咆哮震彻天地。
窗棂被拍打得像是要随时破开,夏昭衣在禅房里调药,叶正带了两人过来加固好门窗后,又为她点了个烛台。
整座庙宇不大,建庙两百年来一直香火稀缺,头一次热闹成这样。
煮饭的煮饭,疗伤的疗伤,有人去照料马匹,有人去修固兵器。
庙中的看守老人不敢多言,留在夏昭衣身边调药。
待饭煮好,翟金生端来托盘,让夏昭衣去吃饭,他留下和这位老人一起。
夏昭衣知道翟金生不放心将老人一个人留下调药,怕老人在药膏药丸中乱来。
她转头同老人道了声先去外面看看,撑伞离开。
沈冽他们自己带了干粮和米,夏昭衣那一马车的岭州特产也被庄七和武少宁搬了大半出来。是以,禅房外米香浓郁,还有大量扑鼻的鱼肉腊肉香气。
沈冽未与众人一起在大堂用饭,夏昭衣穿过暗沉沉的小院,在一间厢房外停下,屋内正在和沈冽说话的几个男人们见状,纷纷寻借口离开。
从门内出来,众人低头,一口一声“阿梨姑娘”,快步走了。
夏昭衣收伞倚靠在门前檐下,抬头已见沈冽迎出,这样昏沉沉的天光下,他的肤色显得极冷极白,眉眼绝美如画,一双明亮清幽的眸子写尽温润,柔得像是要将她化了。
沈冽握走她的双手,长年握剑的拇指轻磨她的指骨,六七月的天,雨再大也冷不到哪儿去。
夏昭衣笑道:“怕我冻到?”
沈冽深深看着她:“武少宁说,你今日只吃了半块糯米糕。”
“可是我没有瘦,你却瘦了。我将约见日期延后,是想让你时间宽裕,莫要着急赶路,你却跑来松州欺负松州兵。连日奔袭,脸都清瘦了。”
沈冽清逸一笑:“自我入榆水原镇后,不到半个时辰,钱奉荣就被我拿下了。”
他脸上没有太浮夸的骄傲神情,但夏昭衣读出了他的得意,故意道:“你在说我不行?”
“……什么?”
“在从信府,我打不过钱奉荣,在青香村,钱奉荣在伤了支长乐后,还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沈冽淡笑:“那我改一个说法。”
“改说法?”
“自我入榆水原镇后,不到半个时辰,钱奉荣就被龙鹰拿下了。他跑不过龙鹰,被龙鹰自后面冲去,踹飞摔地。”
“噗!”夏昭衣忍俊不禁,“龙鹰踹他?”
她这一笑,灿烂明艳,皓齿洁白,沈冽的笑容也变深。此刻没有吃糖,他却觉得从唇齿到心房,甜得一塌糊涂。
屋内的饭菜在夏昭衣来之前刚端来,还冒着腾腾的烟。
沈冽将饭菜自托盘中端出,摆好碗筷,抬头看向站在书案前的少女:“阿梨,先吃饭。”
夏昭衣随口应了声,实在敷衍,目光沿着沈冽在行军图上的每一处标记走去。
沈冽走来:“在想什么。”
夏昭衣低低道:“若是大军压境,想要拿下整个松州其实很容易,但易攻难守,别人要把松州打回去,同样很容易。”
“不是别人,只有宋致易,”沈冽看向行军图,“松州北面就是安江,是宋致易的根,他不会允许松州军政大权旁落。”
夏昭衣抬眸看着他:“你此次扰乱松州,是在拔宋致易的逆鳞。”
沈冽轻笑:“不止我一人,谁都在拔。”
“云伯中?”她刚才看到了沈冽在谷州和松州之间所做的标记。
“聂挥墨也动了,”沈冽伸手指向扶上县,“我没有想到他也会发兵,还有这,庄孟尧也会动。”
夏昭衣唇角轻勾:“差个广明王了。”
“应金良,我有其他用处。”
“嗯?他一直缩在同渡自保,你还能将他派上用处?”
“谢忠又跑了,”沈冽淡声道,“若你是谢忠,想要东山再起,你会选谁?”
夏昭衣眉梢微挑,对上沈冽清湛深邃的黑眸。
忽然,她笑了:“不是应金良,你的鱼饵,是方一乃或者方一平。”
沈冽点头:“嗯。”
已成形的大势力,如宋致易、田大姚、庄孟尧,绝不会在谢忠的考虑之内。
而云伯中和郑北赵家的占地不多,兵却极精,且上下一心,极为忠诚。
只有应金良,他实在草包,而他身边的方一乃和方一平,却是武力非凡的大将。
若是策反成功,一刀杀了应金良,谢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又能直接为相了。
夏昭衣笑道:“如果你不是沈冽,而是探州蔺公身边的猛将,我想,谢忠也会盯上你。”
“可是我是,”沈冽淡笑,“阿梨,先吃饭么。”
夏昭衣点点头:“好,先吃饭,不过,我又想到了一个人。”
“谁?”
“李骁,”夏昭衣看回行军图,指骨轻托下巴,若有所思,“李乾彻底灭了,原李乾的各大宗室王侯定要奔走寻盟,李骁虽然没多少本钱,可他勇武擅兵,狂妄敢为,极其冲动。只不过,李骁身边已有谋士诸多,谢忠想要博得李骁信任,怕是不易。”
沈冽轻叹:“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