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据夺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时,他双目大睁,怀疑自己看错了,忽的一把撕开信封。
杜文平在旁无比心虚,后背的冷汗层层渗出。
这封信,正是他藏在靴子夹层中,避开了一道又一道禁军搜身,偷偷带进来的。
李据一目十行,脸色苍白,忽然,外面一道惊天巨雷轰下,李据吓得一松手,这厚厚的一叠信纸登时落地。
内侍赶忙俯身去捡。
李据惊恐地看着这些信,眼睛瞪如铜铃,双耳轰轰作响,耳边嘈杂似比刚才那雷声还要吵。
一道白亮亮的闪电在这时辟开天幕,照得他面庞森冷,他脸上的惊恐神情越发吓人。
缓了缓,李据僵硬着抬手,将这些信纸接来。
待全部看完,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朝内殿冲去。
“陛下!”内侍们生怕他摔着,忙追上去。
杜文平怕得快喘不过气了,但也追了上去。
阿梨姑娘说了,皇上看这信的时候,他一定要在场。
她说,不想让这皇帝轻而易举地死掉,如若皇帝因为承受不了信中内容而昏死,他需第一时间将他救醒。
李据冲进内殿,疯狂地翻箱倒柜。
书册经卷,素简轴文,绝世的名贵笔架和笔墨纸砚,还有当世一流工艺的摆造品全部摔地。
终于,他找到了鲍呈乐和朱紫砚送上来的簿册,还有夹在里面的信。
宋度写给闯入摘星楼里的那几个黑衣人的信。
不,不是宋度。
阿梨在他刚看得那封信上说了,字迹是她仿写宋度的。
甚至这句话,用得就是宋度的笔迹!
怕他不信她会仿写,下一句话是夏文善的笔迹。
再一下句话,是欧阳安丰的笔迹。
又下一句话,是翁迎的。
毕时俨的。
夏昭学的。
夏昭德的。
南宫皇后的……
李据颤抖着将“宋度”的这封信打开,比对上信中所提的细节后,他往后跌去一大步,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内侍们吓坏了:“陛下!!”
杜文平也忙去扶他。
“好狠毒的女人,好狠毒的女人!!!”李据哭喊,“陆明峰,陆明峰啊!!!”
巨大的雷暴轰着人间,狂风吹得窗棂瑟瑟鼓飞,宫殿里的宫灯明亮,李据却宛如身至幽冥,胸腔内的撕心裂肺之痛,让他痛不欲生。
信上内容,她逐字揭露真相,逐字告诉他,她是如何安排,如何计划,如何借他的刀一片片剐了陆明峰的!
“这贱人,她在朕凌迟处死陆明峰后,才给朕写这封信!她真沉得住气!她就是要让朕不好过,她,她好恶毒!这个贱人好恶毒!!”
李据厉喝着,将手里“宋度”的信撕个粉碎,扬手一甩,信纸花白的碎片飘荡下来,如似南宫皇后出殡时那满长街的纸钱。
“陆明峰……”李据抬手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入夜,李据都在哭。
哪怕是南宫皇后之死,他都不曾这样。
杜文平就一直候着,在李据哭得喘不过气或者昏阙时让他变回清醒。
“朕好累,朕好想睡……”李据近乎哀求地看着杜文平,“杜爱卿,可有安眠之法,让朕入梦?”
杜文平应声:“是,皇上。”
在冉冉清香和穴位按摩中,李据终于睡着。
杜文平守了半个时辰,沉重地从内殿出来。
殿外的大雨还在继续,呼天啸地的大风吹动着整个河京。
杜文平忽然想到件事,问一旁的内侍,今日前朝发生了什么。
听完内侍所说,杜文平愣道:“那么,那些大人呢?至今还在政文殿里?”
内侍叹息:“是啊。”
他转首望向殿外,低声道:“看来今夜,这些一把岁数了的大人们,都得在结实冰冷的大殿上睡觉了。”
第1370章 群臣辞官
夜半风雨更作,李据在噩梦里一次次惊醒。
寅时时,撕开整片天幕的霹雳将人间照亮,轰隆雷声仿佛要把大地炸穿。
李据惊呼着“陆明峰”三字从梦里醒来。
值守的内侍们赶忙围来,立在外殿的内侍则赶紧将软榻上的杜文平推醒。
杜文平撑着浓浓困意前去李据龙床前,李据一看到他,便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杜爱卿,杜爱卿,朕怎么办,朕如何是好!!”
杜文平关心道:“皇上,您梦见陆正将了?”
“他跟朕哭啊,跟朕一直哭,朕最后一面见他时,他跟朕说一定是阿梨在算计他,一定是阿梨那个妖女,可是朕就是不听,呜呜呜,朕糊涂啊!”
杜文平心情复杂,难过地看着眼前的帝王。
堂堂一代君主,年轻时伟岸英挺,挥斥方遒,如今,他头发花白,老泪纵横,额头鬓发全湿,都是因噩梦而出的大汗。
他身上,哪还有半分英锐,半分清正。
杜文平安抚道:“陛下,这些都是梦,陛下勿多想,当前可饿了,需要用膳食吗?”
李据浑然不知饿,摇摇头。
目光这时落在不远处的龙案上,他眉头轻皱:“那是何物?”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乃一个用湖蓝色青缎包着的小正方体包裹。
一名内侍道:“陛下,乃钦天监一名吏员送来,说发现于摘星楼中,于陛下而言,当很重要。”
“钦天监?吏员?”
“嗯,此人姓林,名卫水,他冒雨而来的,我们检查过了,里边都是些信,无毒。”
又是信。
这个“信”字,让李据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久久看着那包袱,鬼使神差地道:“拿来,朕看一看。”
杜文平忽然心生不忍,道:“陛下,还是不看了吧!”
李据的目光朝他看去。
杜文平道:“如若,又是那阿梨使得招数呢?”
李据被说怕了。
他的目光变得愣怔,垂落在龙床上的双手紧紧揪紧明黄色的月缎床单。
杜文平开始劝说他躺下。
那包袱里的信是什么,杜文平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就是那少女安排的。
多可怕,这看似铜墙铁壁的皇宫,她半步未踏入,却将一切都拿捏于掌握之中。
她就像是在玩皮影戏的杂耍师,而她的牵线木偶,是一朝帝王。
在杜文平的药丸、针法、按摩,还有香料的辅助下,李据终于又一度睡去。
杜文平大大吐了口气,回去自己的软榻。
殿外狂风暴雨,殿门是敞着的,门口立着一排才换岗不久的禁军守卫。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杜文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看到一个撑着伞的熟悉人影一晃而过。
杜文平揉了揉眼睛,忽然大惊。
那熟悉人影,不是,不是……南宫皇后吗!!!
他赶忙朝殿门跑去,激动地朝外张望。
他近来是李据的大红人,门前的禁军守卫们断不敢拦他。
杜文平睁大眼睛,密集浩大的雨帘之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一个女人消失在转弯处。
可是再定睛去看,那边又似是树影婆娑,所谓的伞,所谓的人,不过是被暴雨打弯了腰的虬枝。
他问左右两边的侍卫可看到了刚才那里有人影。
侍卫们都摇头,说没有。
杜文平一颗心惴惴,说不出的心慌。
回到软榻上,这下轮到他自己要用安神之法入梦了。
一觉极不踏实,一个时辰他就醒了。
殿外的雨已停,天光已亮,杜文平撑着昏沉的头坐起,一旁的内侍见他醒来,小声伏身道:“陛下一刻钟前便醒了,他,他正在看那些信。”
杜文平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平静问:“那,皇上是何神情?”
“就一直在那看呢,现在还在看。”
杜文平点点头,正衣冠和漱口后,去到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