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泽明和魏尧君互看对方一眼,和他们同为一党的其他大臣们都走来,问如何了。
二人叹息,摇摇头。
虞世龄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伸手揉着自己的大腿。
死得是皇后,所以盘腿坐着就行。
死得要是皇帝,得双腿跪个几日几夜呢。
但是从昨日上午盘腿坐到半夜,那也是吃不消的。
晃着晃着,虞世龄晕晕乎乎,快要睡着。
就在快要到虞府大门时,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轿子前的虞府护卫说道:“前方是何人?”
虞世龄皱眉,抬手掀开轿帘,却见前面也有一座轿子,一堆守卫。
轿子前立着个男人,双手负后,幽微晨光下,那身板看着眼熟,虞世龄略作沉吟,一愣,低声道:“诸葛山?”
“虞大人,虞府近来的事,可有兴趣聊一聊?”诸葛山说道。
声音听着有几分嘶哑,但中气十足。
虞世龄现在非常困,想同之前拒绝别人那样一口回绝他,可是又对忽然出现在这的诸葛山感到好奇。
“怎么,”虞世龄说道,“诸葛大人府上也被客人拜访,这会儿连瘫痪都装不下去了?”
诸葛山没有理会虞世龄话里的嘲讽,道:“虞大人,借一步说话?这可能是大人最后的机会。”
虞世龄最不喜被人威胁,可是跟前这个人,是和他一直政见不合的诸葛山。
魏尧君和殷泽明他们,他虞世龄这会儿不想说话,下一次想说的时候,何时都行。
但是在到了诸葛山这,这一次回绝,下一次还真不一定有能说得上话的机会。
并且,诸葛山的背后还有整个宜安诸葛氏。
虞世龄沉默了一会,起身从轿中走出:“诸葛大人,请。”
天地间的风声越来越大,没过多久,太阳从东方天空出来,只是流云太多,积厚而来,不时遮挡住其光芒。
今日长街需彻底肃清,明早凌晨,南宫皇后的梓宫便将离开宫门,奉移殡宫暂安。
街上的人极少极少,菜市口还有少数摊贩,在城中几个老道场附近,官兵正在清赶最后一批流民和叫花子。
工部的营缮郎范等春,领着二三十个工匠坐在老道场附近的早茶铺子。
没日没夜修地修桥,他们困乏至极,有几个工匠嚼着馒头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范等春也困得都是眼泪,他揉了揉眼眶,提起筷子往馒头里塞入咸菜,才要放在嘴下去咬,忽听前面传来惊呼声。
一个不想被赶走的小乞丐,忽然抽出一柄细长的铁锥,扎进了一个衙役的胸口。
“哎呀,见血了!”范等春这边一名工匠叫道。
好多人起身张望。
那小乞丐挥着手里的铁锥,又连伤数人,在衙卫们抽出大刀时,快速跑离现场。
“追!”衙卫们叫道。
倒地的衙卫被同伴们扶起,没多久就在剧痛中咽气。
地上都是鲜血,那难闻的血气扑面而来,范等春和工匠们吃不下东西了。
离开时,一旁的工匠们都在叹声,说这样的伤人事件不止一例,昨天也有衙卫被杀了,只是不想惊动上面,被京兆府少尹彭琢文给压了下来。
还说近来不止流民和乞丐要驱赶,连熙州过来的人都要赶出去了,尤其是明台县的。
因为明台县来的,绝对都是乱民。
范等春边走边听,心里不是滋味。
他的籍贯就是明台县的,这几个月明台县来了很多老乡找他帮忙,那一口一声苦,听得范等春难受但无能为力。
两个身影站在工部官廨门前张望,遥遥见到范等春他们,二人一喜,快步过去:“范二哥!”
范等春心里一咯噔,才念到老乡,就见到老乡。
他是真得怕,因为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范二哥,来!”二人一过来,就一左一右拉着他,“走!”
“去哪啊?”范等春叫道,“干啥呢!”
范等春被他们拽到一旁,看着地上摆着的东西,范等春愣了下:“这些是……”
“送你的!”二人高兴道。
第1354章 她打磨的
地上摆着一堆礼品,除却几个显眼的礼盒,还有几个竹篓筐。
一个竹篓筐里是两只老母鸡,剩下的几个竹篓筐里都是农作蔬菜。
后面还有一个麻袋,里面是满满兜兜的腊肉腊肠。
眼下时日不好太张扬,所以他们放在了旁边的巷道里,现在将范等春拽去,范等春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真送我?”范等春道。
一人在他耳边飞快低语,范等春睁大眼睛:“这是哪路财神爷?是真是假?!”
另一人压低声音:“是支爷。”
范等春倒吸了口气:“他还在明台县?不对啊,他出手这么阔绰,就阔绰给了你们?其他人呢?刚才那道场口还发生了命案呢。”
“哪里是阔绰给了我们,最阔绰的,是南长庄那一片,紧跟着就是刘家村和石桥道坡。”
“范二哥,你没去那南长庄看,那南长庄的人,全都走空啦。”
“空了?”范等春惊讶。
“嗯,这支爷真厉害,他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做了安排,据说都去外头了,咱大乾的外头。”
“我六叔就是南长庄的,他媳妇上个月回来,说在外面吃得好穿得好,挣钱多多,日子可滋润了!”
范等春不知他们说得是真是假,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回眼前这么多大礼,这鸡还在咕咕叫,活的,不是假鸡。
“可惜啊,”一人叹道,“支爷虽然有钱,但他也管不了整个明台县,就挨着徐城的几个村子过得好点。”
范等春不解:“那你们就没想过,他为啥对你们这么好?”
“我们能干啊!”
“是啊,刘家村的桑户们都是实打实的手艺人,南长庄这片的茶叶也香呀!”
“支爷的人说,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干了多少活,就能挣多少,不给我们多拿,也不占我们便宜!”
范等春望着他们,刚才那句“我们能干啊!”,他好像看到自己这位少时玩伴眼睛里面有光一样。
都是老实巴交质朴的乡下人,范等春还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这么精神。
而这样的精神,跟他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面孔,全然不同。
说好的,明台县民怨载道,百姓民不聊生呢?
“这礼,你们带回去吧,”范等春道,“都是辛苦钱,这么多东西,给我也不合适。”
“这可带不回去了,我们是随李老爷他们一起进城的,这些东西装在了挑担和板车上才能运进来,要想带出去,那不可能了。”
“是啊,范二哥,你就收下吧,我爹说,他上次到河京求官跪青天,还是你一路给他安排客栈,照顾他的。你说什么都要收下这些,不然他要打死我。”
“是啊,你就收下吧!”
范等春没办法,只能收下。
东西太多,不好张扬,他回去叫了几个关系好的手下自后门悄悄搬了回去。
待都搬回房后,他打开那些礼盒,发现都是价格不错的补药。
身旁几个手下开口夸赞,称正因为范等春平日人好,所以他的兄弟飞黄腾达了还记得他。
范等春将几个礼盒收拾起来,道:“我得去找下杭大人。”
一名手下道:“是啊,咱们搬进来的动静多少也被人看到了,是得先去孝敬杭大人的。”
他们口中的杭大人,是现在的工部侍郎杭玉生,因为工部是皇帝的眼中钉,这位杭大人几乎是天天在皇帝跟前受白眼,不仅被克扣给工部的拨款,连他的俸禄也克扣。
范等春只带了一个手下去找杭玉生,此时这位侍郎大人坐在办公书案后,身着一身素布白衣,脸上写着走神二字。
范等春一五一十,将两个同乡的话全同他说,将手中礼盒放在书案上推去:“大人,您这几日最是辛苦,这些补药,赠您。”
杭玉生看着桌上的药,默了默,道:“你说得南长庄,在明台县徐城?”
“嗯。”
“还缺人吗?”
“啊?”
“缺人吗?”杭玉生抬眸看着范等春,“老夫想辞官去那种田,你看可以吗?”
“……啊?”
杭玉生轻叹:“邓春啊,你不是外人,我实不相瞒,我们工部实在拿不出钱了。”
“这,邓春知道。”
“工期若到,而建设未完,挨罚挨骂的,都是工部。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两,何以支撑我们修桥铺路,建墙运砖呢?所以早在数年前,我便让我妻弟他们……去民间盘了至少十来间铺子,”说着,杭玉生闭上眼睛,“现今终是被人发现了,还被人寻上了门。”
范等春瞪大眼睛:“大人,这可是……”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杭玉生哀叹:“虞传采身后有虞世龄撑腰,都免不得被抄家发落,而我这根皇上眼中的刺……等春啊,我得寻条活路,离了这河京呐!”
范等春心慌道:“大人,若真是如此,那我,去问问支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