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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重生)_分节阅读_第93节
小说作者:木秋池   小说类别:重生小说   内容大小:533 KB   上传时间:2025-10-26 12:59:24

  吹得从萤虽然浑身血液滚灼着皮肤,心口却泛起森森凉意,渐渐砭入肌髓,向外渗出了一层冷汗。

  在她身后,晋王被她推得踉跄,那压抑的骤咳声仿佛闷锥扎在她耳朵里。她心神为之牵扯,目光却紧紧注视着巷子另一端的谢玄览,生怕他会突然拔出燕支刀,像对淮郡王和文双郡主一般,一刀斩下晋王的头颅。

  从萤缓缓移动战栗的双腿,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挡在晋王前面。

  巷子另一端,如无声木桩一样的谢玄览终于动了,却不是朝他们举刀,而是转身离开。

  从萤心弦猛然一松,直到谢玄览的身影被逐渐涌上的夜雾吞没,更大的恐慌擢住了她,她突然提裙跑起来,沿着谢玄览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三郎!”

  “三郎……”

  有人在道旁合欢树上挂了一盏风灯,暖金色的光透出千褶纸,照得合欢花团团粉簇、纤羽盈盈。

  谢玄览正走到合欢树下,听见她的呼唤时停步转身。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许因为拘禁了数日,脸色有些冷淡的苍白,眼下印着纤簇的浓影,不知是他睫毛还是合欢花的缘故,遮住了他的目光,晦暗看不清楚。

  从萤在两步外讪讪停下脚步,一时无言,心脏却咚咚地胡乱跳着。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谢玄览似乎转身要走,从萤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又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松开。

  “三郎……”

  她的声音止不住打颤,像某种压抑的哭腔,因为自责、懊恼、歉疚的缘故,在喉间一阵一阵地梗着:“我不该如此,是我犯了错,我轻浮逾矩,你若是……若是心里难受,无论如何责我骂我,我都情愿受着。”

  谢玄览轻轻抬起她的脸,一颗眼泪滚到了他虎口处,接着又是一颗。

  他说:“你哭什么,方才我瞧着,不像是他强迫你。”

  从萤因为难堪而闭了闭眼,承认道:“……不是。”

  她浑身紧绷,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打算,耳边却听得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仿佛一朵合欢花飘落在地上。

  谢玄览说:“母亲在府中备了宴,让我出来接你,你是要跟我回去,还是去找他?”

  从萤说:“我跟你回去。”

  谢玄览倒也不意外,点点头:“走吧。”

  二人沿着小巷往谢府的方向走,一前一后,竟然再无别话。从萤心中忐忑地走在他影子中,生怕跟慢了一步,心里却猜不透他的态度,竟然比暴怒和责辱更叫她喘不过气。

  “三郎,”想了想,从萤觉得还是要将刺挑开,“别这样,我们把话说明白,好不好?”

  谢玄览垂目望着她牵住袖子的指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你给我一段时间接受行吗,阿萤,不要将我逼得这么紧。”

  从萤微怔:“接受……什么?”

  谢玄览说:“你去宗秩署那天夜里我已告诉过你,我会听你自己的意思,尊重你的选择。我即将远赴西北,山长路远,生死难料,你我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晋王不一样,他是真心爱护你,似乎也比我更懂你,你同他在一起,总比选那劳什子杜如磐更令人放心。”

  他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平静,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从萤一时惊讶住了:“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吗?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玄览笑了笑:“时候不早,我娘还在府里等着,再晚一些菜要凉了。”

  ……

  谢玄览的反应出乎从萤的意料,却在晋王的预想之中,毕竟那是曾经的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会怎么选,晋王只需自忖,便可十拿九稳。

  但是如此干预从萤的命运,却让天道立时狠狠报复在他身上。

  晋王靠着巷子的墙壁,身体因为痛苦而失力,冷汗岑岑,缓缓相下滑落。唇齿间脂香犹在,而佳人已经远去,不知何处灯光抹成一片朦胧光晕,在他逐渐模糊的眼前飘荡着。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不得不出来扶起他。

  晋王有预感这次又会是一场大病,将前前后后的琐事迅速想了一遍,大概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然后才对侍卫吩咐道:“回王府……不要惊扰她。”

  *

  上午韩中丞的折子递进宫,下午谢玄览就被放出了宗秩署。

  谢相松了一口气,谢夫人更是激动得落泪,检查他没受刑伤,然后将从萤去韩府求情的事告诉了谢玄览。

  谢玄览先去韩府,遇见杜如磐,询问了议事会始末,听说从萤与晋王一同离开后,久久不语,又不知该何处寻访,所以只好在通往集素苑的某个巷口处碰碰运气。

  果然是给他碰到了……某种程度而言,他与晋王也算是心有灵犀。

  今日谢府小宴像是家宴,只有谢相夫妇、谢玄览和从萤四个人,一是为谢玄览接风洗尘,二是谢相想与从萤消解误会,冰释前嫌,所以宴席虽然人少,但品调极高。

  面前圆桌上金碟玉杯,呈列肴馔,有鲜切的鲈鱼片配金丝橙、满盆蟹黄煨炖的水晶蹄膀,还有八荤八素、八卤八鲜,俱是寻常人家不曾见过的珍馐。轩敞四周摆着冰鉴,镇着新鲜的时令瓜果。

  但是谢玄览沉默寡言,一杯接一杯只顾喝酒,从萤亦是心事重重,只搛了几筷子时蔬便不动了。

  气氛有点冷,谢相向从萤举杯道:“正可谓患难见真情,今日子望脱困,有赖姜娘子周旋,从前本相多有错眼之处,还请姜娘子海涵,满饮此杯。”

  从萤正要接下,谢玄览却出声道:“她饮不得酒。”

  谢相稍愣:“就一杯,也不行吗?”

  谢玄览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淡淡道:“只要父亲真有此心,有多少杯我都替她饮了。”

  这话不是很好听,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谢夫人从桌子底下踢了谢玄览一脚,面上盈盈笑着转圜,用公筷夹了一片鲜鲈鱼,卷着金丝橙放在从萤碟中:“这道菜名叫金齑玉鲙,是连松江水一起运来的活鲈鱼,配着蜀地的金丝橙,是道难得的时鲜,你尝尝。”

  从萤搛进口中,勉颜笑了下:“味甚美,多谢夫人。”

  “还有这鳌虾也不错,子望你来,别只顾着喝酒。”

  谢夫人挑了一只虾壳亮透的虾搁在谢玄览面前,脚在桌子底下轻踢谢玄览,示意他剥给从萤。

  谢玄览却像一截没有知觉的死木头,抬手又斟满一杯饮尽。

  从萤说:“我来吧。”

  她的手指刚碰到谢玄览的盘子,却被他反持玉箸阻住。谢玄览没有看她,转头对谢夫人说:“这虾刺锋利,叫人剥净虾肉再端上来。”

  从萤只好讪讪缩回手。

  谢夫人见二人如此情态,眼皮不由得狠狠一跳。

  他俩刚进门时便不对劲,谢夫人以为两人拌嘴吵架,心中还纳罕老三为何如此硬气,竟然没有赔着笑脸去求好。

  一顿饭吃下来,从萤心事重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倒不是态度不好,他倒也时刻关注着从萤,举止却显得疏离近乎冷淡,好似二人关系不熟。

  发生什么事了?老三要反了天不成?

  眼见从萤克制不住地眼眶泛红,谢玄览终于搁下了酒杯,对她说:“天色不早,若是累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还派人……派谁?他自己是没长腿吗?

  长了腿的谢玄览率先站起来:“我头疼,先去歇着了,母亲,劳你送她一送。”

  这是打哪儿来的孝顺儿子?

  谢夫人刚要训他,从萤却顺着他的话起身,依旧温温柔柔:“我确实也有些累了,想告辞回去,集素苑只几步路,不劳烦夫人了。”

  说罢周全地敛衽福了福礼,转身离开了轩敞。

  她走得不快,刻意沿着灯光昏暗的小路走,眼泪无声地从她眼里滚出,来不及擦拭,有的沾湿衣襟,有的砸落在地上。她只觉得心里平空被人剜走了一块儿,空荡荡只剩下迷茫和懊悔,撞得她血肉模糊。

  三郎这是不要她了……他不再喜欢她了。

  可这一切偏又是她三心二意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的恶果,是她先伤害了他,她甚至不敢开口挽留。

  从萤走回集素苑,望着门上楹联,筋骨精神如云鹤游天,正是谢玄览的字迹: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

  想起来当时他踩在木梯上

  ,右手执笔,左手握刻刀,木梯被他踩得摇摇晃晃,他还转头与她嬉闹说笑:“这屋子风雨不入,看来以后只好我来为你添砚,为你扫榻。”

  顿时心头又一阵生生的绞疼。

  推门走进去,小院里亮着几盏灯笼,胧光照亮满院景致,处处不见他,处处却皆是他。

  从萤越往里走越难受,最终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突然间折身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出了门便开始小跑,朝着谢府的方向去。

  此时府中宴席已散,轩敞内人走茶凉。

  从萤婉言谢绝了管家通禀,她记得谢玄览的起居院,凭记忆向东穿过一片紫竹林,遥遥望见了“独览居”的楣匾。

  不知何故,独览居外的紫竹林被凌乱砍倒一片,竹节露出新鲜的断刺,指向独览居敞开的院门。从萤踩着满地碎竹叶慢慢走近,听见院中不住传来重物撞击声,她脚下稍一踟躇,在游龙墙上寻了一处菱花矮窗,踮着脚悄悄往院子里观望。

  月上中天,银光泄地,照见庭中清寂如水。

  谢玄览背对着她,站在等身高的实木兵偶架前,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兵偶身上。兵偶本是深嵌在青砖地里,逐渐被他砸得东摇西晃,她看见谢玄览凝了一口气,蓄力之后猛得出拳,兵偶顿时四分五裂,套着一层铁皮盔甲的头骨碌碌在地上滚远了。

  他垂着手站在光秃秃的木架前,从萤看见有液体沿着他指节往下滴落。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又拔出燕支刀,借着酒意凌空飞砍,月光下青亮的刀锋刮起阵阵罡风,寒意扫出小院,将从萤脚边的碎竹叶平地吹起。

  可惜空荡荡的庭院里没有敌手,他只能对着月光无声砍落,满身力气、满腔愤恨都找不到去处,空落落砍在地上。

  终于,他心气儿耗尽,随意抛下手里的刀,双腿一折跪坐在地上。

  从萤还在斟酌着待会儿该与他说什么,忽见跪坐在地上的谢玄览微微侧首,声音沉凉:“谁在那里?”

  她心里吓了一跳,正要现身,却见另有一人走进了院门,是谢夫人。

  二人都没有发现她,从萤便仍待在原地未动,她听见谢玄览喊了一声“娘”,那声音仿佛哽咽,接着便道:“这次……我真的留不住她了。”

  从萤刚平复的心情因这一句话陡然变得酸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谢夫人说:“我瞧着阿萤很是在乎你,这几日为你奔波得憔悴了许多,今夜宴席上,倒像是你在伤她的心。”

  “我伤她的心……”

  谢玄览自嘲地笑道:“我想疼惜她尚没有资格,又哪里愿意伤她的心。”

  谢夫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玄览没有提他出门去找从萤时撞见了什么,只说:“若在从前,我必然会全力争她,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即将远赴西北从军,又何必拉着她共沉沦。既然她已有了更好的去处……娘,与姜从萤退婚吧。”

  谢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阿萤不是趋利避害之人,她待你是难得一片真心。”

  谢玄览说:“因她这一片真心,今日她在韩府受了许多委屈,以后牵挂我在西北,又不知要如何茶饭不思。何况在这个家里,阿洙待她不敬重,我爹的为人你也清楚,娘,仅有你护着她是不够的。”

  谢夫人依然觉得惋惜:“可是……”

  “不必再可是了,”谢玄览语气有些不耐,“我克制自己已经很累了,娘,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说服你,就按我的意思罢。”

  谢夫人长长叹息一声,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为他检查手上的伤口。

  血还在往外流,碎木片割得皮肉翻开,几乎露出了里头的筋骨。

  “疼吗?”谢夫人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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