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问李承铭:“八弟,你可愿随我一起再去宫中一探?”
李承铭没半点犹豫,道:“自然听兄长的。”刚才独自入宫险些被杨家裹挟,现在和太子豫王一起,立场便立刻不同,形势至此,他也没有推脱的余地。
他让侍卫跟在太子豫王亲兵身后,三兄弟骑马走在前头,很快来到宫门前。除了吴王,长安城中已成年封王的几位要入宫,将守门的禁军吓得直冒冷汗。
太子脾气一向温和,李承秉却不耐烦,指着禁军冷笑道:“你们做不了主,去把大将军叫来,敢去杨家那几个面前报信,别人不好说,你们几个的命就别想要了。”
几人吓得赶紧去找大将军。没一会儿,千牛卫大将军就来到城门口,他神色沉肃,对着太子豫王齐王恭敬行礼,没有丝毫怠慢。
“大将军,宫中发生何时,为何突然紧闭宫门?”
大将军道:“是贵妃娘娘所下的旨意。”
太子神情仍是平淡温和,“听说杨相已入宫了?”
大将军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话来。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今天的事要糟,杨忠进了宫,撺掇贵妃下令,刚才还在大肆搜寻齐王妃,弄的宫中各处都是怨气冲天。如此行事,让他也大为头疼。太子这两句话问的轻飘飘,大将军却恍惚被刀架在头上。
只犹豫了一息,他便有了决断,一摆手,朝左右喝道:“开门,让太子与两位殿下入宫。”
宫门打开,太子兄弟三人入内,身边拢共只带了十余侍卫,其余人都留在宫外。
看见如此安排,大将军心下更觉得杨家的打算毫无希望。
一行人前往太极殿的路上,大将军忙将圣上身体欠安,如今昏厥不醒的情况说了。太子大吃一惊,随即便焦急道:“怎么不早说?”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时不察,险些摔倒。
李承秉与李承铭落后太子半步,脸上也尽是担忧之色。
快要到太极殿时,李承铭忽然想起什么,飞快说了一句:“今日我险些铸成大错,多亏了豫王妃指点,这才及时从险境脱身,等此间事了,日后定要找机会谢谢王妃。”
他是诚挚道谢,却见李承秉转过脸,一双眸沉沉地看过来,“她指点了什么,我倒不清楚。”
第145章
◎无事◎
李承铭正要说前因后果, 走在前面的太子忽然脚步减缓。
太极殿外,杨忠匆匆带着一队禁卫赶到,拦在汉白台阶前。
李承秉拧了下眉, 将心头疑惑往下压了压,朝殿前看去。
杨忠看见太子豫王齐王站在一处,知道满盘算计都成了空, 背脊有些发凉, 但事已至此,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挡在前头,“太子与两位殿下要闯宫不成?”
听他提起“闯宫”,太子想到皇帝多疑的性子,不由顿住脚。
李承秉看着杨忠冷笑道,“杨相什么时候开始掌执宫中宿卫之职了?”
杨忠道:“自是贵妃娘娘吩咐。”
李承秉喝道:“天子亲卫, 便是贵妃也无权调用,更不用说你。”
杨忠面色涨红, 梗着脖子道:“豫王殿下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可这是太极殿,不经通传就硬闯, 这是什么罪名殿下可想清楚了。”
李承秉眼角扫了眼紧闭的殿门,里头没有半点动静露出来,心中早就有数,脸上冷笑连连, 几大步踩上台阶。杨忠变了脸色,呼喊左右禁军。
千牛卫大将军束手垂头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木头桩子似的, 任杨忠如何叫都不回应。
千牛卫中有不少宗亲子弟, 见着太子兄弟三人,此时面面相视,便也没什么动作。
李承秉走上前,将杨忠一把推开。
杨忠没想到他竟直接动手,手上又如此大力,一个趔趄往后栽倒在地,“你们……”
李承秉根本不去看他,直接越了过去,一推殿门便走了进去。
太子说了声“走”,和齐王一前一后也跟着入殿。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宦官宫女十数人守着,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眼睛通红。她方才已听见外面动静,这时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对着太子三人点了点头。
太子一双眼只盯着床上,皇帝安静躺着,面如金箔。太子身子僵硬了一瞬,瞪大双目,往前走了两步,扑通跪在床前,“父皇。”声音沙哑,眼里已是含了泪水。
齐王李承铭暗自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见李承秉已早早跪下,他也赶紧跟上。
贵妃道:“太子与两位殿下快请起来,陛下病重至此,还需太子主持大局。”
太子并不起身,膝行至床边,问道:“父皇龙体一向安康,为何突然病倒?”
贵妃抹着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杨忠站在殿外,道:“陛下突然害病不起,贵妃娘娘也是怕有人生事,这才紧闭宫门……”
李承秉回头冷冷瞪视他。
杨忠心里发虚,后面声音也低了下去。
太子看向床侧侍立的宦官,问道:“冯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前近侍冯元一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分别朝贵妃与杨忠各看了眼,道:“两太医还候着,太子不妨叫来,一问便知。”
看他这样讳莫如深的样子,太子若有所思,随即将太医叫来。两位太医跪在殿中,伏地头几乎贴在地上,听到太子问话,两人生生憋出一身冷汗,却都是含含糊糊说不清缘由。
李承秉不耐烦听他们各自推脱,道:“连病都诊不清,父皇的病莫非是你们两个拖垮的?”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道:“是脱症,是阴阳交合时气血逆乱所致。”
殿中骤然安静下来,太子愣住,朝两位兄弟看去。李承秉面无表情,李承铭微垂着脸,看着地上不语。
太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道:“父皇是何时病倒,身旁是谁伺候?”
杨忠大急,想说什么又有所忌讳,贵妃只是哭个不停。
冯元一道:“是燕国夫人。”
太子眉头紧锁。心道燕国夫人平日仗着陛下恩宠,行事张扬,得罪不知多少人,这个时候处置了她不难,但若是让朝野知道皇帝病倒的原因,徒惹人笑,等陛下恢复过来,只怕心中怪罪的不是燕国夫人,而是他了。
李承秉走过来,轻声道:“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处置都来得及。”
太子微微颔首,叫人看住燕国夫人,随即便起太医如何医治之事。太医苦不堪言,道:“气血逆行是急症,刚才已施过针用过药,现在还有一副药正在熬,用过之后应该会好些。”
“父皇何时能醒?”
太医擦了擦汗,道:“……等用过药才知。”
看两人模样就知皇帝情况凶险。太子沉吟片刻道:“你们去熬药,我在这儿等着。”
太医赶紧去了,太子和豫王齐王留了下来。贵妃见他们三个自进殿来,对她视若无睹,杨忠在外面着急却不敢进来,她不由发慌,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祈祷皇帝能尽快醒过来。
太子规矩守在床边,脸上尽是担忧。
等了小半时辰,天色已黑透了,太医才将熬好的药汤送来。
太子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药汤喝下,旁人都来不及阻止。他神色如常,又等了片刻,这才道:“快给父皇用药。”
太医将药汤慢慢喂进皇帝嘴里,从嘴角漏了不少,贵妃拿帕子给陛下擦拭。
太子将两个弟弟叫过来道:“还先将各宫的禁卫撤了,平白扰乱人心,听说你们王妃都还在宫里?”
李承秉点了点头,李承铭道:“已经送她回去了。”
太子有些意外,眼下却不是问的时机,他道:“也好,一切都等父皇醒来再说。”
李承秉看了龙床一眼,今夜就是关键,他们三个已经来了就不能走,只能守着。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也难以判断父皇是否能够醒来。想着前世朝廷动荡,种种风波,其实根源全在这些年。若是太子早些继位,或许会有不同……
他闭上眼睛,暗自咬牙,猛然睁眼起身,走到殿门前透气。
不知过了许久,贵妃已是哭不出来,脸色憔悴。
冯元一忽然道:“陛下。”
太子等人齐刷刷看过去。
龙床上,皇帝手指动了动,动作轻微,若不是细看还发觉不了。
太子忙对外喊太医。
太医跑着进来,给皇帝按揉了几处穴道。
皇帝缓慢睁开眼。
太子喜极而泣道:“父皇。”
皇帝双目迟缓,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贵妃呜咽一声,扑到床边,顾不得有外人在,唤道:“三郎。”
这一声似乎将皇帝的魂叫了回来,他转动眼珠,颤巍巍抬起手,抚摸贵妃的秀发。
殿外张望的杨忠见着这一幕,刚才还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扑通跪在地上,哭着喊“陛下,贵妃与臣全是为了陛下着想……”
皇帝动了动脖子,只觉得手脚僵硬,张开嘴,说话也觉得艰难,他声音嘶哑道:“太、太医留下,其、其他人出去。”
贵妃被宫女搀扶着走了。
太子豫王齐王三人行礼,也未多说,离开太极殿,也没有走远,只在外面候着。杨忠将贵妃拉到一旁,不知劝些什么。
殿中传来一声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片刻过后,太医退出来。
冯元一走出来,道:“陛下请贵妃,太子,豫王,齐王,杨相一起进去。”
李承秉心下冷笑,看一眼太子,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即面带忧色领头进去。
皇帝仍躺在床上,背后稍稍垫高了些,他面色苍白,不知是不是病体未复,说话的时候半张脸僵硬无比,瞧着竟有几分可怖。他目光笔直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进门便已跪着,此时略弯着腰,眼圈泛红。
皇帝又看过李承秉,李承铭兄弟两个,似是叹了口气,道:“今夜……只当是无事发生。”
杨忠闻言大喜,眼睛偷偷瞟向太子兄弟三人。
太子心头苦笑,却只能答应下来。皇帝摆了摆手,“我已无事,你们……下去。”
李承秉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拉着太子便走。
第146章
◎满月◎
走出殿外, 齐王李承铭长长出了口气,虽说刚才皇帝躺在床上,苍老病弱, 气喘不定,但他仍是忐忑难安。他们这位父皇,一生都踩着尸山血海过来, 心思狠辣, 就算现在老态毕现, 也叫人不敢有丝毫轻心。
太子自入殿之后,处处皆是小心翼翼,更是亲自尝药,绕是李承铭也不由暗自咋舌。兄弟之中,唯有李承秉才能恣意放肆些。
他朝李承秉看去, 却见他走到太极殿外,脸色立时就变了, 方才殿内愤愤之色全不见,只剩下冷峻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