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前世经历过几番宫中变故,对这些风吹草动最是敏感,刚才在殿外说了几句话,就已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大胆推测了一下,便觉得根源出在皇帝身上。
宋常瑜道:“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沉默下来。
宋常瑜先前觉得肖稚鱼说的太过骇人,可再仔细想想,皇帝年迈,这些年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若真出什么事也不一定。本朝皇位更迭,从来都伴随血雨腥风,一想到这个,她不由紧张起来。
肖稚鱼拉住她的手,“我已想办法给外面传了信,我们在这儿也只能先等着瞧了。”
宋常瑜长吐了口气,道:“你处变不惊,我真是惭愧,说来岁数我还比你年长几岁,临了事,却没你这份机变冷静。”
肖稚鱼道:“这有什么,多经历几回便熟能生巧。”
宋常瑜紧张之下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碰上一回就已够惊吓的了,哪还能来第二回 。”
肖稚鱼又宽慰她几句,两人便在屋里坐着等消息。
殿内宴席早已停了下来,众人都察觉到异常,一时人心惶惶。等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暗,暮色低垂,有几个妇人已是坐不住,起身就要出去找禁军讨句话,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甲胄摩擦和橐橐脚步声来到殿外。是一队禁军,为首一人大步走到殿门前,抱拳行礼道:“贵妃娘娘请齐王妃过去。”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人问:“你是何人,代行贵妃之令。”
“臣金吾卫郭明。”
有头脑灵活之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若是平时,贵妃要叫齐王妃过去,只需派个宫女来就是,哪里需要动用金吾卫。众人遐想连篇,心思各异,却无人说话。
郭明道:“冒犯了。”说完便抬起脸,将殿内妇人一个个看过去,没见着人,一招手让金吾卫军士入内。
妇人们惊叫连连,有呵斥,有躲避,也有冷眼旁观的。
郭明带着人直奔殿后,推开内间的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长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两杯茶水,窗户敞开。郭明顿时变了脸色,转身大步往外跑。
此时,肖稚鱼与宋常瑜躲在园中一丛花木之后,临近夏日,草木繁盛,花从深处也能藏身。宋常瑜道:“好险,为何他们要来寻我?”
肖稚鱼心里隐约有点猜测,这时却不方便说出来,只好推说不知道。
宋常瑜焦急道:“天色都快要暗了,别说已经往外传了信,就算没有送到,我们几家都不回去,外面也该有怀疑,我们难道要在这儿一直躲着?”
肖稚鱼道:“哪有那么容易,找不到人金吾卫肯定会搜,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宋常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变故,脑里乱哄哄的,全听肖稚鱼安排。原来刚才两人喝着茶,听到外面的声音,肖稚鱼放下杯子,打开窗,拉着宋常瑜就翻了出去,穿过游廊往花园里躲,动作一气呵成。宋常瑜此时心还别别直跳,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不敢置信。
肖稚鱼解释道:“入宫时还见着燕国夫人,如今她与贵妃都不见人,金吾卫行贵妃之令,恐怕背后是杨家在捣鬼。”
宋常瑜郑重点头道:“不用多说,我信你。”
肖稚鱼也不废话,四处观察。她对宫中各处十分熟悉,找着一条偏僻小路,绕了一圈回到殿后。
外面被禁军守着,宦官宫女没有在外走动,一路上没碰着人。肖稚鱼让宋常瑜躲花坛后,自己先进去。殿中有人注意到她,惊讶万分。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做声。肖稚鱼将一个宫女叫到殿后,许了金银赏赐,宫女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没一会儿就取来一套衣裳。
宋常瑜换上宫女衣裳,头上钗环都除了,又擦了把脸,埋头跟在肖稚鱼身后。
殿内早乱做一团,竟无人注意到宫女是齐王妃所扮。
与此同时,杨忠在太极殿外却是满面怒色,“连个女人你们都找不到?”
金吾卫统领笔直站在那,声音平淡道:“郭明已带人在找齐王妃。”
杨忠瞪着他,暗骂一声废物,但他也知自己的话金吾卫不会听从,现在之所以能调动军士,全是因为贵妃。他转身回到殿内,周围宦官们见了不由面面相觑。
贵妃杨氏坐在床前,盯着床上躺着的人,眼睛一眨,泪水无声滚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杨忠进来说道,顿了一下,他到底还是有所避忌,“请娘娘过来说话。”
第143章
◎通知◎
贵妃和杨忠来到殿外。此时酉时过半, 到了点灯的时候,太极殿外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陛下如何了?”杨忠问道。
贵妃摇头, “太医下过针,又喂了一回药,还不见转醒。”
杨忠长眸眯起, 道:“刚才我已问过两位太医, 陛下病情凶险, 若是今夜醒不过来,便要做最坏的打算。”
贵妃又哭起来。
美人垂泪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可杨忠皱着眉,不耐道:“娘娘怎么又哭了,陛下安危就在今夜, 你我还有整个杨家的身家性命全系于陛下一身,现在也在生死关头, 还不快打起精神来。”
贵妃道:“兄长已是当朝右相,如果护不得杨家,大不了……我仍是出家去, 谁还会来为难我。”
杨忠道:“娘娘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本朝自太武神尧皇帝始,哪代更替太平过,当今圣上是如何登基, 娘娘难道没听说过?前些年奸相当道,我与太子也曾有过龃龉,杨家风光了几年, 族里与宗亲时常闹些矛盾, 陛下安康无事, 这些都不算什么,若是换个人来,那些人能放过杨家?”
贵妃沉默不语,她虽在宫中,也知杨忠与燕国夫人行事如何嚣张跋扈,甚至还发生过与公主争道,杨家奴仆鞭打公主之事,李姓宗亲早就对杨家不满。
“倘若太子继位,我这个左相立刻便到头,日后那些人要找杨家麻烦,谁能挡得住,娘娘可以出家,难道杨家上下都出家?”
贵妃道:“你们做事不留余地,这个时候却来逼我。太子并无过错,陛下也无意废储,你打着我的名头派人去找齐王妃,打的那些主意,让人知道了,全家都活不了。”
杨忠听见这句脸沉了一沉,可很快又舒展开,道:“我也是为杨家打算,”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虽禁军都离得远,杨忠仍是压低了声音,“陛下身体不行了,这个时候,若我们能有从龙之功,便能保住几十年的享荣华富贵。天下皆知陛下不喜太子,圣旨最后如何立,全看娘娘的一句话。这些皇子里,吴王绝无可能,豫王与太子兄弟最亲,也不可取,看来看去,唯有齐王,根基浅,若让他登基,日后还需借助我们之力。”
贵妃听他一番打算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不安之极,只是她性子柔顺,也从不涉朝政,只得听从杨忠安排,最后还是劝了一句:“行事还需谨慎小心,若事不可为,还是去将太子请来,太子宽仁,未必会对杨家赶尽杀绝。”
杨忠随口应了一声,却半点没往心里去,暗道:妇人之见,如何听得,这一遭赌的是性命与富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还有什么宽仁。
他借着贵妃的名头,加派人手寻人。他知齐王与王妃感情深厚,成亲几年膝下空虚,却也没有再纳妾室,于是一面要将齐王妃找出来,一面又给齐王府递消息,以齐王妃的名义将齐王引进宫中。
杨忠心里冷笑,等齐王来了,不想重蹈英王覆辙,只怕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
殿中众人坐得都心烦气躁,金吾卫却又加派了人手,将大殿前后都看守起来。肖稚鱼手里拿着团扇,轻轻摇着,原先还担心往外取药方的事会有麻烦,现在看来已无人顾得上。军士进进出出几回,都没寻着齐王妃,便又往别处搜寻。
见他们如此郑重行事,肖稚鱼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有几个妇人有些坐不住了,对军士道:“将我们困在这儿,吃喝也没一口,莫非是要将我们饿死渴死不成?”又说“陛下在哪里,我们亲自找陛下求情。”
叫嚷的人多了,便是从来沉默寡言的吴王妃都忍不住抱怨两句。
金吾卫将领也无奈,里头王妃与宗室女眷不少,他命人去太极殿禀报,杨忠一门心思要找着齐王妃,对其余妇人并不在意,贵妃听了有些不忍,命人准备吃食,又让军士不得怠慢。
宋常瑜与宫女几个站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金吾卫几次进出,她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幸而并无人发觉。
这时忽然有宦官来叫宫女出去拿吃食,她磨蹭跟在宫女后面,正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到肖稚鱼一声唤,“你过来。”
宋常瑜走过去,肖稚鱼神色自若,看着是要吩咐什么,可实际上她说的话却让宋常瑜心里发寒,小腿都有些打颤。
“他们如此费心熬力找你,恐怕是盯上了齐王,你出去后找机会去宸路候着,若齐王入宫来,就拦着他,莫学英王。”
宋常瑜咬着唇,力持镇定,对肖稚鱼行了一礼,跟着宫女便走了。
军士让宫女们去取吃食,倒也没有严加看管,宋常瑜趁着天色黑,经过一条小径没有宫灯,她有意落在最后,趁机躲到山石后,等一行人走远了,她这才转出来,刚才肖稚鱼说的那些话,犹如巨石砸她心头,震得她眼前发昏。宫里这般动静若是全因皇帝出事,金吾卫非要将她找出来的行为就颇为耐人寻味了。她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肖稚鱼推断没错,这时又不免心生佩服。刚才众人皆是表现慌乱,唯有肖稚鱼格外冷静,还能给她指条明路。
宋常瑜出身名门,嫁给齐王之后除了身子虚弱,也没受过什么罪,此时孤身走在宫中偏僻处,只觉得花草山石都仿佛透着鬼魅一般。她埋着头,匆匆往西侧甬道赶去。远远便瞧见有军士守在道口。宋常瑜心急如焚,等了片刻,忽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军士行礼道:“齐王殿下。”
宋常瑜闭上眼睛,立即睁开,深吸一口气便发足狂奔,对着甬道来人大喊,“殿下,停下。”
十几个军士分列两侧,忽然见一个宫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正要驱赶,齐王李承铭已是翻身下马,呵斥道:“那是我王妃,谁敢动手。”
宋常瑜从未这样用尽力气奔跑过,一头撞进李承铭怀中,她气喘吁吁,道:“殿下,快回头,莫学英王。”
李承铭神色剧变。
【作者有话说】
我更得少,平时不敢太唧唧歪歪说话,其实还挺想啰嗦的
关于宫中这些人这些事必须要交代,不然他们就成了男女主谈恋爱的一块虚无的背景板了
第144章
◎无意◎
金吾卫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只见齐王忽然转身,先将穿着宫女衣裳的齐王妃托上马,然后他一踩马镫上去, 调转马头,就要走。军士们顿时便慌了,他们听命守在这儿, 就要是将齐王送进去, 当即便有人围拢过来, 意欲堵住甬道。
李承铭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兵,见形势不妙,忙赶上来,护着齐王离去。当前金吾卫一人对着齐王大喊:“殿下进宫又出尔反尔,莫非是心虚不成?”
李承铭扬手一马鞭抽在他身上, 打得他趔趄后退。
“金吾卫乃圣上护卫之兵,你们却听从贵妃和杨家的调遣, 意欲谋害本王,滚开!”李承铭怒喝。
金吾卫的人面面相觑,果然不敢再阻拦。
李承铭快马加鞭离开宫门, 背后传来金吾卫争吵乱做一团的声音。离开宫门一段距离,他放缓速度,往身前的人看去,宋常紧闭着眼, 双唇发白,却强撑着没发声。他立刻将她扶下马。宋常瑜抓着他的手臂,稍稍平缓呼吸, 道:“殿下, 宫中恐已生变故。”
“别急, 宫里出了什么事,你又穿这样一身?”
宋常瑜知道轻重缓急,便将这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简单说了,又将肖稚鱼刚才提醒她的那些话转述给李承铭听。他眉头皱的死紧,略一思索道,“虽然没亲眼看见宫中变故,但豫王妃猜的应该不错,出事的是父皇,”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让人送你,回去之后紧闭府门,除了我谁传的话都不要信。”
宋常瑜听到这句,眼圈渐渐红了,可她什么都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我带两个人走,你自去行事。”
李承铭握着宋常瑜的手紧了紧,点了身旁两个身手出众的侍卫,看着宋常瑜离开后,他神色微动,将眼里那一丝柔软敛去,带着侍卫直奔太子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催马而行,忽然听见前方依稀有马蹄声传来,李承铭警觉地停下来,抬眼便见有人高举火把靠近,百十侍卫快马而来。夜色之中,双方都呈戒备之势,前面侍卫将手放在腰间刀上。
李承铭看见侍卫护在当中的两人,喊道:“太子,豫王,见过两位兄长。”
太子李业提马往前走,被李承秉拦住,他目光上下打量一圈齐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承铭下马,没让侍卫陪同,走到太子豫王马前,将刚才被宫中派来的人骗进宫的事说了,“我正要去找太子兄长,贵妃和杨忠命人将宫门全看住了,各宫禁行,不想让消息传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李业听到齐王所说,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心下稍定,知道李承秉刚才猜测的宫中形势并无差错。
李承秉看着齐王,一挑眉,似笑非笑问道:“八弟从宫中出来?”
太子也看过来。
李承铭作揖道:“还未与两位兄长细说,贵妃与杨忠欲骗我入宫,幸而遇到王妃提醒,我从宫里跑了出来,想着先来找太子商量,这就碰上了。”
李业身为李氏子孙,一听就明白了杨家的打算,他微微颔首道:“八弟有心了。”
李承铭谦逊道应该如此。
李承秉冷眼看着他,把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想了一遍,宫中这一次变故与齐王应对,都是前世不曾发生的,显然齐王若和杨家联合,趁着这个时候矫旨,未必没有一搏的希望。齐王却半点没犹豫,立刻从宫中逃出,转头就来找太子,这番举动既表了衷心又全了兄弟情谊,让李承秉也不由另眼相待。
太子道:“金吾卫竟落于妇人之手,父皇不知到底如何了。”
李承秉道:“迟则易变,不知杨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快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