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士也道:“就是。”
前头的徐弼忍不住咳了一声,打断二人对话。
还就是呢?
搞不清自己是官还是匪?
哭嚎声中,几名官员不住安抚道:
“你放心,我大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待清河公主来了,我倒要问问,公主是凭着我大雍哪条律例,要在一郡之内代行太守和都尉之职,又是搜查又是拿人,她自己却窝藏罪犯,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玄英女史——”
那官员看向正厅内的女官,眉宇间的怒意压抑不住。
“清河公主何时才能拨冗前来一见?”
玄英道:“公主连日受惊,伤重难起,但听说诸公急着要见,伤得再重也必定会来,就快了,快了,来人,快给诸公看茶。”
女婢们上前斟茶。
众官却面色难看。
不怪他们不悦,茶都喝了四轮了,连清河公主的衣角都没见着,她到底有没有去叫人?
玄英微笑着退出正厅。
“还请徐都尉继续把守这里,切勿让这些官员闹得太过分。”
徐弼自然没有二话。
敷衍好这头,玄英便转身去了后头的客舍。
骊珠等人正围坐在丹朱姐姐的屋内,玄英进来时,众人正在用早膳。
“公主倒是悠哉,岂知前头简直要闹翻天了!”
说罢,便将正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众人。
丹朱听到一半,就已经嚷嚷着她要去砍了他们,或者让他们砍了她,被长君反手用剑鞘抵着腰拦下。
顾秉安道:“丹朱莫急,你以为他们真是冲你来的?你不过是他们拿来试探公主的借口。”
“他们试探个屁!什么东西!”
丹朱呸了一声。
“公主手头有铜虎符,那个太守就在旁边的院子,要我说,咱们再把他手里的太守印信抢过来,这群人要辞官就让他们辞,位置腾出来,让公主自己选人,真以为缺了他们,这伊陵郡就不行了?”
裴照野不咸不淡道:
“好啊,郑丹朱,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在政事上还如此有见地,你这么杀伐果决,郡丞这位置就你来做,待会儿你就让那个去帮忙的覃珣滚蛋,你去处理积压的政务——差点忘了,你不识字是吧,没关系,咱们有兵,不识字你让字识你,它若不识你,也统统都砍了。”
正喝粥的骊珠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丹朱脸上的怒容一僵,悻悻地歪头趴在一旁姐姐郑竹清的怀中。
榻上的女子轻笑着摸摸她的头。
“丹朱姐不必担心,”骊珠温声道,“其实只要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此事就不难应对。”
众人纷纷好奇聆听。
“这些人在赵维真一党手下多年,不会干净到哪里去,所以一见赵维真他们要被一网打尽,便唯恐祸及自身,看似想威逼我交出丹朱,实际上是想逼我交出兵权和崔时雍,这样我就无权处置赵维真一党,他们也就安全了。”
顾秉安若有所思,试探着问:
“那公主,想如何处置他们?”
骊珠摇摇头道:“他们说得没错,朝廷命官,连打都不能轻易打,我的确无权处置他们。”
玄英面色凝重:“公主还是尽快修书一封,告知陛下,为今之计,也只有陛下能做得了这个主了。”
骊珠还是摇头。
“父皇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要是闻悉红叶寨之事,说不定还会让我与将此事交给覃家处理。”
丹朱猛地坐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裴照野冷嗤一声,“那个狗……”
骊珠扭头看他一眼。
“……够聪明的皇帝,根本不会管这些烂事,他只会看到红叶寨霸占了他的盐池,抢了他的钱袋子,他忍得了贪官污吏,却忍不了这个,对吧?”
裴照野不紧不慢地说完,骊珠并未作答,默认了他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写了一封信给父皇报平安,但信中却并未提及红叶寨的只言片语。
长君亦深知这位陛下的性情,眉头微蹙道:
“现在人已经基本上抓回来了,公主既说无权处置,是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审人?”
“他们自己审能审出什么好鸟!”丹朱愤然。
“恐怕还真得他们自己审。”
顾秉安似乎琢磨明白了骊珠的用意。
“不仅要审,还得全盘交给他们审,自公主到伊陵之后的种种事,包括丹朱一案,全都要审。”
丹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骊珠发现有人懂了自己想做什么,眼尾弯弯:
“秉安乃我知己也。”
顾秉安拱手笑应,一抬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立刻敛去了笑意。
真吓人。
既要将所有事都全权交给伊陵郡的官吏自己去查,便免不了要提人。
骊珠转头,刚想对裴照野说什么,他便开口:
“去裴府带人过来是吧?知道了。”
骊珠眨眨眼:“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了?”
“胡乱猜的,”裴照野淡淡扫她一眼,“哪里比得上顾秉安,是你知己。”
“……”
众人已鱼贯而出,骊珠慢半步走在后头,笑得很甜。
“你当然不是我知己啊……”
那是什么?
裴照野还在等她的后文,却感觉到有人在后头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又松开。
“我先去前面的衙署了,你提了人便过来找我吧,我等你。”
她从他身旁小跑着经过,掠动一阵微风。
裴照野望着她的背影,想:
她是真是很会掌控他。
-
一刻之后,在正厅久候了一个时辰的众官吏,终于等来了清河公主大驾。
骊珠假装看不到那群把官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仿佛菜市口看热闹似的山匪们,在内室上首落座。
“参见清河公主。”
有了那日凭铜虎符调动的军士的对比,眼前这些人言语中的恭敬着实有限。
“诸公请起,”骊珠轻轻拢起细眉,“听闻诸公有辞官之心,叫我甚是心惊,诸公都是伊陵郡的栋梁之材,若是辞官,这一郡上下,如之奈何?”
之前喊着“天下还有王法吗”的年轻官员被众官瞧着,俨然是希望他带头冲锋陷阵。
那年轻小官原本亦是满腔愤慨,打好了一肚子腹稿。
然而,此刻一抬头,对上眼前美如珠玉生辉的容色,见她眼含忧思,似乎颇有些为难地望过来,年轻小官的满腔愤慨顿时被浇灭大半。
“……公主,前夜包庇了那名在梅府大开杀戒的贼人,却下令抓捕了我郡十余名并未触犯律法的官员,赏罚不明,我等……皆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做这个官,故此,前来向公主请辞。”
这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全然不像他之前像的那样慷慨激昂。
骊珠闻言微微颔首,又用一双眼望着他,诚恳问:
“这位大人是……”
“下、下官林章,林定规,伊陵郡襄城怀林县人士……”
“我是问你的官职。”骊珠温声道。
“哦哦哦……下官,下官任决曹一职,掌决狱、断狱、用法。”
说到此处,这位林章林大人已是面色涨红,恨不得躬身不起。
身后众官员见状简直绝倒。
他还害羞上了,这是什么场合!
年轻人果真半点不顶用!
“原来是林决曹,快快请起。”
长君上前,亲自将这名年轻官员扶起。
还没等这位林决曹从公主和风细雨的态度中回过神来,便听上头的公主道:
“既然见了林决曹,我便放心了,徐都尉——”
门外的徐弼将今晨抓回来的一干人拎到了正堂上。
为首的正是赵维真,还有他最得他信任的左右手,以及数名门下属吏。
“清河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赵维真这回终于笑不出来了。
“便是个皇子,也不敢对朝廷命官下这样的狠手!你有什么权利缉拿我一个堂堂郡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