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他,他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玄英很不理解公主对那位山主的信任从何而来。
只能当做是少女情窦初开头一回,难免爱得比较盲目。
然而自从昨夜脑子里冒出那个想法后,玄英就很难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待公主身边的人。
比如覃珣。
用驸马的标准来看,他重视自己家人超过公主,不是一个能让女子安心托付终身的对象。
但是用太子选妃的标准看,覃珣却是个极其可靠的助力。
背后的覃家门生、故交、同乡,全都能为公主所用。
对于没有自己的政治资源的公主而言,意义等同于穷书生娶宰相女。
席间,突然有一人匆匆前来,对覃珣旁边的小二耳语几句。
小二顿时神色尴尬起来。
“……覃公子,对不住,冒昧一问,不知这顿饮食,谁来结账?”
捷云一边拧眉,一边掏钱袋:
“我们公子是宛郡覃氏的公子,你这小店,难不成还以为我们会赖了你的账?”
“不敢不敢。”
小二讪笑道:
“只是……方才有人传话,今日店内,凡是覃氏来此,俱不接待,也不能收覃家人的钱。”
席间气氛陡然凝固,骊珠也意外地看过来。
覃珣唇线紧抿,隽秀面庞覆着寒霜。
“谁传的话?”
“虞山红叶中,有一山中魈,道上皆知,宁遇豺狼,不遇山魈,城中所有商船必经虞山一带的水路,这位山主一句话,襄城内,谁敢不给这个面子?”
小二觑了眼他的神色,尴尬垂首。
没办法,这就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公主和覃家公子再有权势,到了伊陵这地界,还不是得看地头蛇的脸色?
骊珠错愕地眨眨眼。
裴照野?
他为何要这么做?
一贯温和的贵公子霍然起身,脸上是风雨欲来的怒容。
“没关系没关系,”骊珠立刻开口打断,“长君,你来结账。”
长君回过神来,连忙解了钱袋。
这还是今日出门前,裴照野特意给的一袋子钱。
骊珠还在打圆场:“别生气,肯定有什么误会,他平时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等我回去,回裴府后我一定……”
覃珣已经沉着脸,快步出了酒楼。
他不信一个山匪真能在伊陵只手遮天。
回到方才去过的首饰铺取首饰,覃珣跨进门便说要取刚刚定下的那一套,就见老板一脸为难道:
“覃公子,虞山那边……”
紧随在后的骊珠:“没关系!我自己付!”
店内众人侧目,往来客人亦是交头接耳。
覃珣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耳尖一点薄红。
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何时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玄英似有所察的回头,正瞧见在对街笑盈盈看着这一幕的年轻匪首。
她暗暗感慨。
听说之前伊陵宛郡两地纠集了一万兵马,也没能攻下虞山,这人如此悍勇,又有谋略,若也能为公主所用,何愁大业不成?
玄英看向骊珠。
可惜她们家公主压根不懂如何驾驭男人,只会围着覃珣,喋喋不休地重复——
一定有什么误会!
裴照野没有那么坏的心眼!
女官轻轻叹息了一声。
“……山主在这儿干什么呢?”
丹朱顺着裴照野的视线看去,瞧见里头好一阵热闹。
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她笑:
“山主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小公主,为什么不干脆捆了回寨子,我看小公主也很喜欢你啊,直接成婚了事,哪里还有这么些个麻烦?”
裴照野斜倚着柱子,慢吞吞道:“谁叫她有个皇帝老子。”
“怕啥?”丹朱很讲义气地拍拍胸口,“真杀上来,我一马当先,替咱们红叶寨守住山主夫人。”
裴照野瞥她一眼。
尽管骊珠时常说他该多读点书,但他看他们寨子里该读书的另有其人。
他扯开话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正好这次下山,我去看看我姐,最近天气越来越凉,她身边的女婢跟我说,我姐生了场大病,得好好调养一阵呢。”
丹朱晃了晃手里的药包。
裴照野微微凝眸。
傍晚时分,日暮四合,裴府内的骊珠终于等到了裴照野回来的消息。
“——你还知道回来!”
刚跨进院门,裴照野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骊珠气冲冲跑到他面前:
“你今日为什么要放出那样的话?害得覃珣丢了好大的脸面,他今日可是受我之托才帮我这个忙,你这样多不好啊。”
裴照野定定看着她身上的家常素裙。
比起白日盛装,其实这样清清淡淡的样子更衬她天生丽质。
就是真的很像等夫君回家的妻子。
尤其是她竟还一直住在他小时候的院子里,一点没有嫌弃这地方的意思,特别的叫人心生怜爱,又心猿意马。
“你是不是有点记吃不记打?”
裴照野笑了笑:
“别说帮你一个忙,他给你跪下来当人凳踩都是该的,谁让他家里人罪行累累,他还恬不知耻往你身边凑。”
骊珠声量弱了点,好像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还是道:
“……一码归一码。”
裴照野懒得同她一码归一码,他通通加码。
快入冬了,院子里已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裴照野刚要进去,就见添炭的女官掀帘而出,正好跟他碰上。
他依稀记得这女官极重礼节,之前连他多碰骊珠一下都很有意见,此刻脚步不免下意识顿了顿。
“里头炭火备好了,公主,裴山主,请进。”
裴照野不明所以,但心情愉悦地微微挑眉。
这几日,玄英早已安排人打扫好小屋,清了杂物,又添了一些书柜妆台之类的物件,和他从前的旧物摆在一起。
裴照野扫了一眼,心头被微妙地拂过一下。
“刚才忘问了,你手里拎着什么?”
骊珠回头看了眼裴照野手里的食盒。
“兰芳斋的糕饼,”他将里面的小碟子一一取出,“你不是爱吃甜糕?这家做得还不错,不知道你爱吃哪种,就都买了一点,尝尝。”
灯烛照出一片暖黄色,骊珠捻起一块,送入口中。
她眉眼舒展,笑意融融地看他:
“你记住了我爱吃的东西呀。”
“……”
“除了甜糕,我还爱喝甜汤,这个也得记住哦。”
还挺会恃宠而骄。
裴照野瞧着她略鼓起来的腮,似是吃得很开心的样子,莫名有种很宁静的感觉。
好像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骊珠吃人嘴短,也不好再责备他,软声道:
“覃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覃珣已经在尽力弥补,也不好拿他撒气,显得有些欺软怕硬是不是?我知道你是想替我打抱不平……”
“也不完全是。”
裴照野想了一日,此刻终于直言不讳:
“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胜负欲而已,今日在成衣铺子,我其实是想气覃珣,才主动替你系腰带的,本来还想故意让他发现。”
骊珠咀嚼地动作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