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知道女子的裙裳怎么穿?”
裴照野愣了一下。
他心思活络,很快就理解到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是被裴府的歌伎舞姬养大的, 她们把我当儿子养, 别说帮忙系个腰带, 就算是你们女子那些繁复的发髻,我看两眼也能盘个八九不离十。”
这听上去不像当儿子养, 倒像是当小厮使唤。
不过骊珠听了他的话, 之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别扭劲倒是消散了。
心头还有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过去这么多年, 裴照野的母亲故去, 当年照顾他的那些女子也早已青春不复, 裴家不会留着她们。
他会想念她们吗?
就像她也偶尔会很想念母亲一样。
裴照野有些奇怪地看她:“……你方才生气, 是在气这个?”
骊珠飞快地掠他一眼, 底气不足道:“我没有生气。”
她犟嘴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但成功的让没有廉耻心的裴照野升起一点微妙的愧疚。
他垂下眼帘:“刚才系紧了点,疼吗?”
骊珠反手摸了摸腰, 点点头。
“不过这种裙子只靠一根腰带固定,就是要系紧一点啊。”
她抬起宽袖,芙蓉色的绸缎流云般绕过她纤弱婀娜的腰肢, 在脚踝处又柔柔散开。
外面笼了一层雾白的素纱蝉衣, 整个人瞧着翩然若仙宫神女,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好看吗?”她眨眨眼笑。
裴照野的视线扫了一圈。
“挺好看。”这话是真的。
但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更好脱。
骊珠并不知道裴照野心中所想,她自己对这些裙裳很少花心思,听他说好看,她便也觉得欢喜。
“那你能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吗?”
骊珠不解地瞧着他。
今天的事, 不管是她得和覃珣配合,还是需要他去官署偷档案,昨晚回府的路上她就已经跟他商量过了啊。
“没什么。”裴照野不欲作答。
骊珠垮下脸:“你又不说实话……不过这次进步了,至少没有随便胡诌个借口骗我。”
有时候他真的感觉骊珠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连他刚才一转而过的念头都能猜到。
他道:“衣裳穿好了就出去吧,省得别人以为你在里面做什么别的事。”
“除了换衣裙还能做什么?”
骊珠随口反问。
裴照野微笑:“能大做特做。”
骊珠:?
没听懂,但感觉好怪。
骊珠在内室待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总不好再耽搁下去,两人准备出去时,骊珠拽了他一下,指了指窗户。
意思是让他从窗户出去。
原本他也是打算走窗户的,但他自己走,和她赶他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骊珠偏头:“那不然带你从正门出去?全伊陵的百姓口口相传,你要么变成我的面首,要么就得尚公主了,你又不愿意。”
她有理有据,怼得裴照野无法反驳。
最后只好看着她出了内室,迎上一室惊艳难抑的目光。
覃珣投来秋水一泓的柔和目光,落在骊珠的腰间。
“很适合你。”他温声道,“再去挑几件首饰吧。”
裴照野从背后绕了一圈,走到铺面前头时,和领着公主仪仗的陆誉对上视线。
他似笑非笑地朝“执金吾”其中一人走去。
“还挺人模人样,爽吗?”
被裴照野问话的正是扮做执金吾的红叶寨山匪。
之前还被骊珠视为野猴子的他们,此刻套着一身鱼鳞甲,头戴兜鍪,牵着一头鎏金当卢的枣红色大马。
一眼扫去,威严肃穆,匪气尽消,倒真像一群徼循京师的执金吾。
“爽得不行。”那人发自内心地答。
不过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
“山主要不也试试?”有人红光满面道,“这甲胄虽是街上买来的样子货,但威风可是货真价实的,走在路上,旁人都得敬上三分,爽啊。”
“爽个屁。”
又有一人小声道:
“昨天排练,那个陆大人叫我们站两个时辰不许动,说执金吾在雒阳是给天子引路的缇骑,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山主,咱们还得这么溜几天啊?俺宁可痛痛快快杀几场,也不想当看门狗啊。”
裴照野没回答,只是冷眼朝官署方向望去。
不只是骊珠,他对崔时雍也心存疑惑。
这老头跟赵维真那伙人混不到一块去,虽然算不上好官,但勉强算得上是个清官。
他为什么跟失心疯似的,突然执意要与赵维真为伍,掺和杀公主的计划?
是清高了多年,终于打算借这个机会,与赵维真他们同流合污了?
真是这样,那倒好办。
怕只怕——
他不是冲清河公主而来。
“放心。”
裴照野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头顶的兜鍪,浓黑眼底有一线寒光。
“快了。”
手下山匪不明白什么东西快了,下一刻,成衣铺子里走出了一对男女。
他顿时肃然:
“山主让让道,别乱了执金吾的队形。”
裴照野差点气笑。
还给他装上了。
骊珠和覃珣在前,捷云长君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跟在后头。
盛装打扮后的公主比方才美得更撩人心神,从铺子里出来,不过几步路程,便让四周无数百姓屏息惊艳。
队末一名扮做执金吾的山匪,见状忍不住感慨道:
“这个什么覃公子未免也太爽了,老子这辈子要是能娶个这么漂亮的公主媳妇,真是死了都值……”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照野一脚踹得一个踉跄。
爽?
他扯了唇角。
那今儿个就让这位爱装阔的公子哥爽个够。
另一头的骊珠丝毫不知裴照野的打算。
集市人来人往,热闹喧嚣,骊珠一行人在酒楼用了午膳。
稍作歇息时,覃珣便让店内小二介绍襄城有意思的铺子,他仔细聆听着,准备筛选之后再带着骊珠去逛。
小二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道:
“公子真是体贴入微,我还是第一次见有男子带小娘子出门如此花心思呢。”
覃珣微笑以对。
骊珠却百无聊赖地朝外看去。
也差不多了吧。
还要逛吗?
她更想回去看裴照野带回来的档案呢。
正想着,她听到了玄英的叹息声。
“怎么了?”骊珠问。
玄英投来饱含深意的目光:
“公主真的打定主意,要推了与珣公子的婚事?”
骊珠讶异:“当然,他姑母和二叔可要杀我——”
“哦?如果把珣公子换成那位裴山主,同样的处境,公主还会退这桩婚事?”玄英一语道破。
“……那怎么一样。”
骊珠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