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稽:“……”他还好意思提人品。
骊珠抿着唇,低下头,不好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于是两人重新摆棋。
骊珠问:“西郊那边招兵进行得怎么样?”
“公主给的军饷高,再加上去年绛州饥荒,百姓家底掏得精光,登记的人不少,顾秉安跟我大致算了一下,十三个县城加起来,拉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没什么问题。”
裴照野坐在一旁,见骊珠又陷入苦思,视线移向谢稽身后。
“诶,那边的灯烛是不是打翻了?”
谢稽立刻回头起身。
这是书舍,打翻灯烛那还了得?
他一走,裴照野立刻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趁现在偷子?”
骊珠瞪大眼:“这怎么能行!”
裴照野一脸的混不吝,漫不经心道:
“他都那么大把岁数了让让你怎么了——你说,要偷几个你才能赢?”
满眼倔强的骊珠张开双臂,一把护住了棋盘。
错失了这个机会,待谢稽重新坐回原位,刚到中盘,骊珠便兵败如山倒。
裴照野嘲笑她:“小书呆子。”
骊珠轻哼:“随便你说,反正就是不偷。”
谢稽平日本就事多,午后还得给流民军继续讲兵法,此刻赶着去批阅文章,起身就走。
顺便还提醒裴照野,讲课前记得换衣服,郡学文雅之地,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裴照野敷衍应声。
谢稽看见他就头疼。
谁能想到,这些时日扬名天下的镇北将军,没事竟拿自己的一身功夫给公主下棋作弊。
经了几场春雨,郡学内的棠花次第盛开。
两人从前院穿过时,看到长君正抽空教丹朱功课。
“……‘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这话的意思是……”
丹朱托着腮:“哇,你眼睫毛怎么这么长!”
长君:“……不听我真走了。”
“听听听。”
骊珠刚要想笑,忽而想起什么,一时又笑不出来了。
“蒋冲出身名门,是北越王身边得力谋士,曾任军中祭酒,丹朱射杀蒋冲,但雒阳送回的旨意却没有给她额外的封赏……她是受了我的牵连。”
那些支持皇子沈负登基的朝臣,不会放过每一个打压公主的机会。
如果公主挑不出错处,那么打压有可能的女将军,就是打压未来有可能的皇太女。
尽管骊珠只是想论功行赏,但在那些人眼中,她就是在提拔她的党羽。
裴照野瞥她一眼:
“错不在公主,公主要是实在愧疚,日后亲自封赏丹朱,给她补回来便是。”
骊珠低着头,在铺满白砂的小径里踢了一脚。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一个比一个乐观,想的都是成事后的好处,但她却满脑子都是失败后的下场。
一旦失败,沈负和覃敬一定会彻底清算她手底下的人。
他们全都会死。
可如果他们只是作为明昭帝的臣子,不参与储君之争,即便有朝一日沈负登基,他们也可以好好活着。
骊珠不想他们将性命赌在自己身上,她怕她让他们失望。
“……要是公主不愿意补。”
裴照野岔开了话题,望着那边的身影笑:
“那把你的小长君送给丹朱也行,我看丹朱说不定更喜欢。”
骊珠顿时张大嘴:“可是……可是长君是宦官!”
“宦官怎么了?人家有人家的玩法,你少操心。”
“…………”
骊珠捂住耳朵,竭力让这句话从自己的脑海里消失。
此刻上午课业刚刚结束,有不少学子从讲堂内鱼贯而出,准备去膳房用膳。
早早等候在廊下的覃珣迎上前,微笑着与那几位经师打招呼。
有学子在一旁道:“那个就是覃氏的长公子覃玉晖吧?早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我爹老挂在嘴边,说我要有覃珣三成天分,都是祖坟冒青烟……也太夸张了点吧。”
“绝非夸张,他的文章我读过好几篇,言出为论,下笔成章,同龄人里几无对手,还没及冠就这么厉害,以后只怕大有可为。”
“那正好趁此机会,结识一番……”
几位学子商量着,极热情地迎了上去。
骊珠远远瞧着这一幕,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裴照野随口道:“公子哥名气挺大嘛……他在雒阳城是不是也算得上个人物?”
真要如此,那覃珣依附在她门下,也算替她涨涨声望了。
“不知道。”骊珠嘟囔了一句。
“你不知道?”裴照野斜眼瞧她,“你跟他青梅竹马,你不知道?”
裴照野本是随口一说,也没真吃什么醋,但落在骊珠耳中,却愈发觉得酸涩。
他也是覃敬所出的儿子啊。
为什么覃珣可以在雒阳城里长大,在太学里受最好的教导,他却只能长在乡野,只堪堪识得几个字?
骊珠望着他,突然道:“要是和你青梅竹马就好了。”
裴照野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神色一僵。
“宫中禁军有最好的兵法师父,你要是五岁开蒙,七岁习武,或许不用等到二十岁,十六七岁就能上战场建功立业。”
覃逐云就是这个年纪去打仗的。
骊珠又忽而意识到,这样算,覃逐云竟然是他的曾祖父。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一身天赋,是从这里继承来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一片棠花飘落在她发间,裴照野垂眸替她摘去。
骊珠道:“只是突然想到。”
突然想到……突然想到就能说出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的话,她要认真说说那还得了?
裴照野忍住在大庭广众下吻她的念头,弯唇道:
“我要是能进宫,肯定不会专心学什么兵法,得在宫里天天带刀巡逻,看看有没有人偷偷欺负我的公主。”
骊珠笑:“那可太多啦,你带三把刀都不够用。”
“那我把丹朱和顾秉安也带上,丹朱一箭能穿两个,顾秉安心眼多,让他去搞宫斗他如鱼得水……”
骊珠一边听着一边跟着他走。
棠花铺在脚下,他并肩走在她身旁。
其实她小时候哪里那么多深仇大恨?
沈负和她衣食住行相差并不大,只比她多了个母亲的关爱而已。
覃皇后虽然巴不得她死,却也不敢在她舌头上来一刀。
要是跟他做青梅竹马,肯定也是她天天去他家带刀巡逻啊。
覃珣,哼,日子过得太好了给一巴掌。
薛道蓉,哼,欺软怕硬给两巴掌。
覃敬,三刀六个洞要他狗命!
骊珠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听到一声插门的声响,忽而回过神来。
众人都朝膳房而去,僻静处,书舍内空无一人。
插上门闩的裴照野抱着学子服,转头对上了骊珠的视线。
“看我做什么?想帮我换衣裳?”
他明知故问。
骊珠:“……那我出去等你。”
裴照野轻呵了一声,直接单手从她后腰绕过去,拖着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书架后方的角落里一扔。
阳光从窗棂的花纹透入,空气里尘埃浮动。
“……书舍庄重之地,你想做什么!”骊珠的声音因心虚压得极低。
“换衣裳啊,谢先生不是嫌我披头散发不正经吗?先生发话,我岂有不从之理?”
裴照野果真开始解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