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
“是什么?”
“……饱暖思淫欲!”
骊珠红着脸快步跑得头也不回。
裴照野看着她的背影,唇边这才缓缓浮出笑意。
他思淫欲也是她引诱的。
也不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刚放下碗,裴照野余光就瞥见两道身影朝着后殿僻静处而去。
他眯了眯眼。
是覃珣和……薛道蓉。
薛家逆乱,覃珣绝不会放任自己的母亲被薛家牵连,自然会将她一并带在身边。
只是,看薛道蓉那个表情……恐怕已经认出他了吧?
“——玉晖,你告诉我,那个裴将军与清河公主是不是有私情?你是不是铁了心要拜在清河公主门下,做她的属官?”
薛道蓉死死攥住覃珣的手臂。
覃珣忽而觉得母亲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问后一个问题并不奇怪,可她为何和关心前一个问题?
他叹了口气道:
“母亲,平日你对政事并无兴趣,我便也很少与你说这些,今日薛家的野心已然公诸天下,此事牵扯到全家安危,我就同你仔细说说——母亲请安坐。”
覃珣引着薛道蓉在后院亭中坐下。
薛道蓉自始至终紧紧搀扶着儿子的手臂。
“曾祖父自比北越王,也想做割据一方的枭雄,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北越王是沈家宗室,光凭一个沈字,他的政权就有人拥护。”
“可薛家却不同,否则曾祖父也不会迟疑至今,年近七旬才起事,他是怕自己死后,薛家人被清算,左思右想才殊死一搏而已,光凭这个动机,薛家就成不了事。”
薛道蓉听至此处,已经潸然泪下。
覃珣知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即便他再不忍心,也如骊珠所说的那样,避无可避,必须彻底了断。
“母亲应该也清楚,覃家二十多年前虽有郡望,但在朝中权势却极有限,如今能够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是因为与陛下君臣相济,才有今日局面。”
“覃家之势,源于皇权,如果为了薛家而背弃陛下,若败,阖族覆灭,若成,覃家人将背上千古骂名,母亲,非我不为,实在是不能为之。”
薛道蓉怔怔看着她的儿子。
她俯首痛哭:“我……我如何不知?可那是我的母族,我的亲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路,却什么也做不了……”
覃珣眸含痛色,但仍继续道:
“母亲让我在您和公主之间择其一选之,我当然只能选母亲,可就如我要母亲在薛家和覃家之间选择一样,无论如何选,都是剜心之痛,母亲,你能明白吗?”
事到如今,薛道蓉就算想要发泄情绪,也怪无可怪。
她还能怪谁?
怪只怪薛家野心勃勃,曾祖父做了丞相不够,薛家在绛州作威作福还不够,还想要造反,想要做王!
痛哭一场之后,薛道蓉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是想到方才覃珣的对比,仍然忍不住追问:
“你将我抉择之难,比作你在我与公主之间抉择之难,玉晖,你就这么喜欢清河公主?为此,你宁可抛下你的姑母和外甥,扶持她做那样惊世骇俗的事?”
覃珣抿唇,敛了悲伤之色,肃然道:
“我愿意奉骊珠为明主,一则,是我的确不想与她为敌,哪怕不与她做夫妻,我也仍然想争取一线机会,不做她的政敌。”
“二则……母亲,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公主赈济绛州饥荒,建立流民军,排除万难从乌桓人手中救出俘虏,和沈负相比,她做君王,南雍才有收复失地的希望,覃家才能做大雍的臣子,而非北越的臣子。”
“您放心,即便您今日对公主说了些无礼的话,她也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迁怒于我,只是——我已经决心追随公主,母亲,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我的前程,也请母亲日后对公主敬重三分,这样的话,今后千万别再说了。”
覃珣知道,只有这么说,薛道蓉恐怕才会真正放在心上。
果然,这样说完,对面的女人顿时清醒过来。
前程。
薛家造反自寻死路,她无能为力,可玉晖的前程不能再丢!
只是——
薛道蓉又想到了方才宴席上见到的那个人。
她泪眼滂沱,又恨又惧:“玉晖,你还没回答我,那个裴将军与公主……”
覃珣缓慢地点点头。
“虽未过明路,但已是夫妻,母亲为何这么在意他们二人的关系?”
薛道蓉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儿子,心中暗暗懊悔。
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何非要对那个孩子下手?既下了手,又不忍真的将他置之死地,留下今日祸患。
清河公主是出了名的不计较,可那个姓裴的将军,他看上去却绝非善类。
当日他受了那样的酷刑,又岂会放过她,放过她的玉晖?
“我怎能不在意!玉晖,你一定要对他小心提防,既然决定追随公主,那你在公主面前就一定要比他更得脸,否则,他一定会……”
“——一定会怎样?”
神出鬼没的声音响在薛道蓉身后,差点惊得她魂飞魄散。
裴照野抬眸看了眼覃珣:
“公主派我来给你母亲带句话,没叫你听,你去外边等着吧。”
覃珣冷着脸,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碍于公主的面子,最终还是忍了回去,退出亭子七步之外。
“骗你们的,公主有话会自己来说,何须让我传话?”
裴照野收回视线,对上薛道蓉惊惧交加的视线。
“看来您知道我是谁,也对,您给我留的这个见面礼如此特别,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你想做什么?”
薛道蓉紧绷着脸,绝不让自己在一个歌伎的儿子面前显露弱态。
裴照野倚在亭子的靠栏上,面色并不算好,然而眼底冷芒仍旧摄人。
“我不想做什么,暂时也没打算对你的儿子做什么,只是劝你,最好也不要对公主有什么其他想法——像今日那样的对话,不是一个臣子之母,对她儿子所效忠的主君该说的,你明白吗?”
裴照野回来没多久,长君就背着骊珠,将今日薛道蓉与骊珠的对话告诉了他。
长君和玄英都对覃家人忍太久了。
从前公主势弱,无依无靠,忍一忍也就罢了。
如今公主才是她儿子的主君,岂能容她对公主大呼小叫,事后还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薛道蓉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心底却有惊涛骇浪。
……他这话,倒像是纯粹只为公主出气,半点没有打算替自己出气的意思。
她对他动刑的事,难道他真不打算计较了?
薛道蓉满心怀疑,戒备异常,她道:
“你与玉晖同为公主之臣,你为武将,玉晖为文臣,武将在外,是要受文臣辖制的,玉晖心善,对你毫无敌意,可若你想对玉晖不利……”
“我是驸马,谁跟你儿子同为公主之臣?”
裴照野不耐烦地打断她,方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装什么装。
“总之,管好你自己,对公主客气点,否则……”
他本想说否则就对覃珣不客气。
可转念一想,这话对这位夫人怕是没什么威慑力。
话到嘴边,他微妙地笑了一下,俯身道:
“否则,我就吃个亏,替公主把你儿子给纳了,我做大,他做小,兄弟二人共侍一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薛夫人,你觉得如何?”
薛道蓉:“……”
她听到了什么?
她儿子做小!
……简直……礼崩乐坏!天下还有王法吗!
“母亲!”
覃珣远远瞧见薛道蓉脸色惨白,被吓得滑坐在侧,立刻冲上来。
“裴照野!你对我母亲说什么了!”
裴照野并未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意,转身扬长而去。
第78章
这番话, 莫说是薛道蓉听了害怕,哪怕是骊珠和覃珣听见,也必会被他骇得大惊失色。
然而真切听到的唯有薛道蓉一人。
她不敢告诉覃珣,怕他真的认真考虑这件事。
也不敢对公主做些什么。
——如今绛州战乱已起, 若无清河公主的庇佑, 真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 以玉晖的身份,会不会被薛家拿来挟持覃戎?
薛道蓉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