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脚步轻快,往前堂去。
也不知道裴照野与他们相处得如何。
要是被那些眼高于顶的矜贵公子瞧不起,这回她可以替他撑腰了。
第70章
其实骊珠的担忧不无道理。
别说这些郡学里的公子哥有门第之见, 即便是市井中的寻常百姓,谁家亲戚做官,谁家父兄蹲过大狱,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要只是吴炎这样的流民, 众学子心怀怜悯, 反倒不会为难。
偏偏裴照野是个山匪盐枭的出身。
这是贼!
打家劫舍欺凌弱小, 运贩私盐与国争利,他们好歹也是名门子弟, 岂能与贼同在一片屋檐下求学?
只不过, 大家还没来得及歧视他, 就先被另一人吸引了注意力。
“——我去你的!往谁身上撞呢!”
薛怀芳刚从谢稽处碰了一鼻子灰。
好死不死, 转个弯出来, 就被一个无头苍蝇似的少年撞得脚下踉跄, 差点跌了个跟头。
裴照野看到薛怀芳的身影, 眯了眯眼。
撞人的正是刚才的公鸭嗓少年。
他似乎真的深信巫蛊之术,被裴照野的舌头吓了一大跳,当即就喊着要回家驱邪往外冲。
没想到撞上了薛怀芳, 还他的仆从当胸一脚踹开。
满堂学子噤若寒蝉。
薛怀芳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他被撞到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
自从新岁那日,他被冻得半死之后, 薛怀芳的身体就出了一些问题。
对于薛怀芳这等喜好酒色之徒, 这个问题跟绝症没什么两样。
整个绛州的医师都找遍了,这几日才勉强有点起色,但还是不堪大用。
他身边随侍的人,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偏偏这少年运气不好,撞了个正着。
被薛怀芳注视的少年简直头皮发麻——
他想杀他!薛怀芳这个眼神肯定是在思考能不能杀他!
那个人的舌头果然有邪术!看了就会倒霉!
薛怀芳眼神阴翳地动了动唇。
“你……”
“——这不是薛二公子吗?久仰大名啊。”
裴照野抬脚,从地上的少年身上跨过, 径直走向薛怀芳。
薛怀芳本不想搭理。
奈何朝他走来的这个人身形高大,猿臂狼腰,状似随和的笑容里透着点痞气,和这些温顺羊羔似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你谁?”
“伊陵裴照野,如今在清河公主麾下,任流民帅——”
裴照野瞥了一眼在坐在地上发愣的少年。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二公子赔个罪滚一边去?”
薛怀芳刚想说谁允许他走了,却被裴照野伸来一条长臂勾住脖颈,往外面带。
身后的学子们只见他和薛怀芳笑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
起初还满脸警惕的薛怀芳,竟然渐渐舒展了眉宇,说到最后,两个人皆和颜悦色,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
众学子面面相觑。
完了。
清河公主真是引狼入室了。
-
骊珠到的时候,他们正在溪畔上击鞠课。
郡学内的课程分为文课和武课,文课自不必提,武课则有击鞠和狩猎,今日便是马上击鞠。
“砰——!”
众学子手执球仗,身骑奔马,场上马蹄声击球声不断。
骊珠对击鞠没有兴趣,看击鞠却颇有趣味。
场上男女混战,打得如火如荼,但骊珠一眼就瞧见了场上最耀眼的那个。
“参见清河公主。”
刚结束上一场击鞠的谢君竹正在休憩,见骊珠前来,与她身边几个女学子起身朝骊珠见礼。
骊珠高高兴兴地提裙而去。
“君竹!原来你也在郡学听学呀。”
谢君竹笑道:“回公主,我还有半年及笄,所以现下还能来郡学……公主怎么来了?”
听到骊珠说她是陪流民军中的几位将军校尉而来,谢君竹和旁边几位女学子的目光略带几分复杂。
“公主。”
谢君竹突然郑重地握着骊珠的手,柔顺的目光忽而坚定:
“倘若公主真的为人所制,我们几家叔伯别的做不到,但秘密护送公主回到雒阳,却可以一试!”
骊珠错愕地眨了眨眼。
细问之下,她才知道今日学堂中发生了什么。
公主果然大怒,众人都觉得意料之中。
薛惜文处处与公主作对,那个流民帅,怎么能与薛惜文的哥哥称兄道弟?
“——谁说的!是谁说他舌头上有邪术,简直胡说八道!”
几名女学子怔愣望着满面怒容的公主。
“公主……您是为这个生气?”
“当然生气!我最讨厌巫蛊之说了!”
就像当初薛道蓉说她克死了她娘和裴照野。
今日又听到旁人说裴照野的舌头也是种邪术,骊珠如何不生气?
谢君竹忙道:“我们也是不信这个的……不过,公主就只是气这一点吗?”
骊珠余怒未消,不解道:
“那还要为什么生气?薛怀芳吗?他肯定是在与薛怀芳虚与委蛇,帮那少年脱身啊。”
“……”
迎上骊珠纯澈得毫无怀疑的目光,几人只觉痛心。
被骗了啊。
公主这都被骗成什么样子了?
场上那一杆子能把草地打出个坑来的男人,就差把枭雄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又岂会有这么良善的念头?
几人不好明言,只能迂回绕着弯,劝说骊珠。
要有防人之心。
千万不可听信男人的鬼话。
骊珠托着腮笑吟吟听着。
“你们真好。”
谢君竹几人愣了一下。
“薛惜文不是不让你们与我结交吗?为何还要冒险跟我说话?”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谢君竹开口道:
“论理,公主为君,我等本就该敬之,岂能因薛家势大,便退避不理?论情,若非昔日陛下为公主开了入兰台听学的先例,太学、郡学也不会接连开始接收女学子。”
“虽然及笄之后,我们便要履行婚事,不过,能有这几年待在郡学的时光,也弥足珍贵,又如何能不感激公主呢?”
听了谢君竹这番话,骊珠心头似有草长莺飞。
她想到之间见谢家男子时的场景。
其实谢家男子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至少不会像其他绛州世族那样,因为畏惧薛家就将她拒之门外。
但他们对她,也仍然只是敬着尊着,不会跟她说一句逾越的话,也不会听她真正想说的话。
谢君竹和这几个女学子却跟她毫无隔阂。
好像天然就会支持她一样。
骊珠望着谢君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