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她闷声道。
顿了一下,裴照野缓缓抬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你一向都有话直说, 怎么这次也开始打哑谜了。”
“这怎么能是打哑谜?”
骊珠认真分析:
“犯了罪的人被官府抓住, 和他自己主动投首到官能一样吗?”
“你要我投首到官?”
裴照野失笑:
“投什么?昨晚想跟你多做几次, 所以故意灌你酒?还是之前去宛郡的路上, 用你的手帕自渎?你想听这个?”
骊珠因震惊而微微张大嘴。
“……不是这个!”
“哦, 差点忘了, 还有红叶寨庆功宴那天, 我也趁公主喝醉,伺候了公主一回……怎么伺候的也要详细交代吗?”
“好了,我知道了, 不用再说了。”骊珠连忙打断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人的秘密怎么越挖越多!
裴照野低头,继续缝裙子:
“知道了就给我减罪一等。”
“你还想减罪?”
“那我不管。”
他从腿侧抽出匕首,灵巧割断丝线后又反手入鞘, 抬眼望着骊珠道:
“我是跟公主拜过天地的驸马, 与公主同榻天经地义——反正今晚不准赶我回我自己的大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握着她脚踝的五指收紧,漆目黑而深。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赠他盔甲,允诺给他名分,甜言蜜语说得比谁都好听,一夜过去便翻脸不认人。
真当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看她对狗的态度都更好些。
骊珠奇怪地看着他, 小声道:“……谁说要赶你走了?”
裴照野握着她的五指微松。
“我是惩罚你,又不是惩罚我自己,要是让你自己睡,你岂不是既可以睡懒觉,还不用替我暖脚,更不用伺候我梳洗给我研墨捏肩……”
骊珠一一细数,神色凶狠。
“想得美,你天天都得跟我一起睡,但不许被人发现,否则你就完蛋了!”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渐渐松了下来。
裴照野此刻才忽然发现,自己今日一直处于无意识的紧张中。
或许不能说是紧张。
更近似于……恐惧。
生死一线的搏斗不能让他恐惧。
然而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却能让他像个惶惶不安等待审判的囚徒,除了祈求她的眷顾之外,别无他法。
他垂眸注视着她松软搭在膝上的手指。
那样纤细。
却手握着对他生杀予夺的大权。
“你这什么表情?”
骊珠倏然一下,从他的掌中抽出脚,连手也藏进袖子里,警惕地审视他。
裴照野掀起眼帘:“什么什么表情?”
“……看起来很兴奋,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很爽。”
“你的错觉。”
他状似平静地垂下眼,起身。
“我去跟顾秉安还有吴炎他们谈谈分营练兵的事,公主要是累了就睡,我手脚轻,不会吵醒公主。”
骊珠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不然明日再谈?”
裴照野扫了眼刚补好的裙摆。
“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早点让公主瞧见成效,不叫公主白白穿了给公主丢人的破裙子。”
她低头看去。
这确实是骊珠第一次穿缝补过的裙裳。
但骊珠其实并不在意。
她父皇整日穿那几身朴素道袍,不妨碍天下人见了他要行礼。
缝过的破裙子也不会给她丢人,她只会因为手中无权而被人轻视。
更何况……
他其实缝得很好看。
他怎么连女红都会,这么万能?
“把嘴抿得这么紧做什么?”裴照野问。
好一会儿,骊珠才动了动唇:
“我怕我忍不住夸你。”
“……”
一只大掌落在她头顶,裴照野不轻不重地揉乱她头发。
俯身靠近,视线扫过她的唇,他微微挑眉:
“没用,我已经听见了。”
-
接连几日,骊珠白日忙着看伊陵郡送来的公文,裴照野白日忙着练兵。
雁山的雪渐渐开始消融。
每一日清晨,天色刚刚擦亮时,骊珠都能听到外面传来裴照野整队练兵的声音。
顾秉安得到允许入帐时,见到玄英正在给骊珠梳头。
平日在军中走动,骊珠穿得很素,也不上妆,今日却换上盛装,俨然一副要远行赴宴的架势。
“……公主今日要出门?”
骊珠点点头。
新岁已过,这几日骊珠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邀帖,都是月旦评之事结识的那几位绛州贵女。
她们本想亲自登门拜访,又从家中长辈处得知,这位清河公主竟不住府邸,而是身在军营。
所以思来想去,只好贸然邀骊珠上门。
骊珠全都欣然应下。
又问顾秉安:
“你们今日又是卯时四刻开始练兵的?这么早?”
“练兵自然是这个时辰,不算早,将军起得更早,刚刚卯时就已经在巡查营寨内的守备了。”
骊珠在心中默算。
他每晚子时来她的帐内睡觉,刚到卯时就已经开始巡营。
一日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吗?
虽然她自己也只比他多睡一个时辰,但她并不需要跟着军士们负重训练一整日。
……就算他身体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吧?
顾秉安观察着骊珠的神色,唇角微弯。
他将今日军报呈在骊珠的妆台上。
“……红叶军与雁山军合并之后,共有七千三百余人,将军这几日从里面挑出了两千多不适合打仗的老弱病残,去做后勤兵,余下五千,陆陆续续划分成五大营……”
骊珠一边梳头一边听。
五千兵力并不算少,兵贵精不贵多。
不过要做到精,也并不容易。
几人听着军报内一条条训练计划,长君忍不住道:
“……连日后绛州作战的地形地势也考虑到了,裴将军以前真的只是山匪,没有服过军役吗?”
率领山匪和率领军队可不是一回事。
“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是这几日才发现将军在军事上竟然有这般天赋。”
语调一转,顾秉安浅笑着望向骊珠。
“其实,要说起来,如今镇守伊陵的陆誉陆校尉,出身执金吾,受过宫中训练,应该是最适合做流民帅的人,公主与将军相识时间并不长,为何,对将军如此信任?”
“……”
骊珠透过铜镜对上顾秉安的视线。
她哪里能说,她信的根本就不是裴照野,而是前世她熟悉的那个裴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