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珣望着骊珠的方向,似有话想说。
然而看了一眼薛惜文的背影,思索片刻,还是止住了朝骊珠靠近的脚步,对众人道: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家中,定会好好惩治惜文,诸位,实在抱歉。”
毕竟是当朝尚书令的儿子,众人虚情假意地还了个礼。
马车从东门处缓缓驶离。
他还是那么维护自己的家人,不计对错,委屈自己也没关系。
跟这样一个人做家人很好,可惜,要是嫁给他,就会被他划入“自己”的范围,而非家人的范围。
骊珠看着马车远去。
他们一走,东门的气氛霎时缓和。
之前差点被薛惜文抽鞭子的那少女泪痕刚干,与其他几个受了惊吓的娘子一并上前自报家门,拜谢公主。
骊珠这才得知,原来那少女竟然是经学世家谢氏之女。
“……谢稽是你三叔?真的吗?”
名叫谢君竹的少女笑着点头。
见骊珠似乎对她三叔很有兴趣,她红着脸试探道:
“公主……若是不嫌弃,不知道愿不愿意,来日到谢府做客,以答谢今日……”
“愿意愿意,特别愿意!”
骊珠攥着她的手,连连说了好几个愿意,恨不得现在就随她去她家。
听说谢稽家中藏书上千,还有许多兰台都没有的古籍孤本,天下士子,莫不瞻仰,她岂会不感兴趣?
这边骊珠被几位女郎缠住。
另一头的裴照野,周围亦围了几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哥。
其中就有那个被裴照野从马车下拽出来的男子。
“……兄台这般体魄,平日一定下足了功夫吧?方才那一脚,真是有撼天动地的气势……”
“岂止啊,裴将军的臂力也是……是叫裴将军吧?刚才那匹疯马差点把我脑袋踩烂,我正想着吾命休矣,裴将军一下子就从另一匹马上翻过来将其制服,真是好悬……”
“如今南雍文昌武衰,裴将军这等天赋异禀的悍勇,真是天下少见,说不定日后,也是个能比肩覃逐云覃将军的名将呢……”
裴照野睫羽忽而颤动了一下。
但凡武将,没有人不爱听旁人拿自己和覃逐云相提并论。
在南雍,这是对武将的最高赞美。
可惜——
以裴照野的身世,说他或许能比肩覃逐云,真是一句格外讥讽的评语。
这几个人并不知道,只是感叹。
怎么就名将有主了?
如今天下战乱连连,要是能结交这样一个天生神力的门客,供他们驱策,不知道会多有安全感。
“——诶,说到臂力,不知可以摸一下裴将军的手臂吗?”
原本在和谢君竹说话的骊珠扭过头来。
他们干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她夫君身上摸来摸去?
这几人没有察觉骊珠的注视,还在羡慕地感叹他的体魄:
“硬实。”
“粗壮。”
“真男人。”
骊珠:“……”
她不悦地皱着鼻子。
这一场闹剧至午时方散,伤者稍作处理后,各自归家。
“——你怎么能让他们在你身上摸来摸去的!”
归程时,骊珠以疗伤为名,将裴照野叫进了自己的马车。
裴照野垂眸看着骊珠给她包扎。
说实话,淤伤擦伤根本不用包,而且她包得真的一点都不好。
但他还是没有挣扎,任由她包了拆,拆了包。
“是公主的记忆出问题了,还是我有问题,我怎么记得只有一个人锤了下我的手臂而已,怎么就变成摸来摸去了?”
裴照野有些忍不住想笑。
薛惜文要买他,她夸人家眼光好。
这几个臭男人,她倒挺当回事。
“而且,好像是公主对我耳提面命,说要对这些名门公子态度好些吧?”
骊珠噎了一下:“……那也没说让他们随便摸。”
“那公主允许谁摸?”他倚着车壁,明知故问。
骊珠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薛惜文?”
骊珠抬头睨他一眼,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我我我我——只有我能摸,给你摸秃噜皮可以了吧!”
她故作凶狠,裴照野却只是捉着她的手往下一摁。
“试试,让我看看你怎么摸秃噜皮?”
骊珠:“……”
她脑海里不自觉蹦出那几个男子用来形容他的三个词。
凶狠不过三息时间,骊珠从额头红到脖颈,霎时偃旗息鼓。
金步摇在他的怀中,轻轻硌着他的胸口。
裴照野看着她的模样,心却觉得很软。
“啊,又下雪了。”
窗外传来丹朱的声音。
玄英笑着道:“新岁了,是该下雪,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
骊珠朝身旁看去一眼。
新岁到了,他的生辰也到了。
因为是新岁,再加上裴照野的生辰,晚上便借驿站的膳房,自己做些菜热闹一番。
顾秉安管着账目,负责出去采购食材,裴照野与他一道。
“你们先回去,我有些别的东西要买,待会儿回。”
顾秉安不疑有它。
迟了一个时辰回到驿站的裴照野手里什么也没拿。
顾秉安心细,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没有想太多。
吃过饭,一众人转移到裴照野的房间内,开始一场简单的冠礼。
作为宫中女官的玄英对这些流程信手拈来,礼辞更是由长君亲手所写,丹朱见了都羡慕:
“宫中女官给您梳头,官宦之子给你写这么文绉绉的礼辞,我能不能再及笄一次,就按这个规格来?”
他平静道:“不能,你没我这个福气。”
玄英正揪着他那过短的头发努力束发,裴照野看向一旁的公主。
“裴照野,”她笑盈盈看他,“平平安安,又是一岁,恭喜你啊。”
裴照野望着她的眼。
她说这话时,眼中荡漾着一种奇异的柔情,明亮又柔软。
裴照野忽而觉得,即便是再华美再有文采的礼辞,也比不上她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一夜,裴照野收到了许多生辰贺礼。
就连穷得响叮当的雁山军,也斥巨资送了他一盒类似磨剑石的东西,作为贺礼。
但裴照野都没急着看。
待所有人走后,他搬着箱子一脚踢开了骊珠的房门。
“现在,沈骊珠的夫君可以看他的礼物了吗?”
骊珠:“……”
她望向他那双浓黑而隐隐闪烁着什么的漆目。
驿站房间的门口太窄,他的头顶刚好抵着门檐,站在那里,简直将整个门口都堵住。
骊珠后颈寒毛竖起,没有理由地生出一种无路可退的压迫感。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看吧看吧,现在可以看了。”
房间并不大,烛火幽微,裴照野阖上门,锁住,放下箱子。
骊珠脚下趿拉着一双内室穿的软鞋,提着轻薄柔软的裙摆,蹲在箱子边。
她似乎也期待了许久,一口气揭开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