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应该……还有五日。”
骊珠又取来木牍标注。
离裴照野的生辰还有两日,离闻名南雍的月旦评还有五日。
玄英看出了端倪,道:“公主是想去睢南郡的月旦评?”
骊珠笑着嗯了一声。
薛氏所在的睢南郡是个大郡。
贤士云集,名门众多,那个与太傅交好的当世大儒谢稽,亦在睢南。
谢氏乃经学世家,族中子侄办了个讲坛,每月初一开坛,不仅品评诗文字画,也品评当世名人。
曾有无名之辈经谢氏点评,便一跃成了当世名流,其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玄英一边奉上早膳,一边感慨:
“公主翰墨承袭先帝,当世一绝,若不是因为女子墨宝不出闺阁,公主的声名绝不逊于当世大家……”
骊珠有些出神。
以前不能离开雒阳时,她还央求太傅偷偷带着她的笔墨去月旦评,经谢氏兄弟品评后,的确一时轰动。
只不过也就止于此了。
战火连天,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在这个世道,软绵绵没有半点价值。
她记挂着月旦评,只是觉得届时睢南名门云集,是个拉拢世族的机会。
倘若朝廷给的军饷粮草不够,他们就得想办法自己筹措。
骊珠见过裴照野打仗,哪怕是天降将星,没有足够的粮草军饷,也很难打胜仗,前世的裴照野就在这上面吃尽苦头。
看似只差一步之遥便能收复北地,但裴照野爬到那一步之遥时,已经熬干了心血,透支了生命。
所以只能眼睁睁望着那片山河,却无力夺回。
孤立无援的将军打不了胜仗。
必须争取更多的助力。
从破晓到黄昏,这一日,裴照野一行人入雁山,骊珠便在营寨内练了一天的字。
待到黄昏十分,才有人前来报信,说裴将军和吴头领回来了。
后面还补了一句——两个人都浑身是血。
骊珠慌忙出去查看。
吴炎神色略有疲惫,裴照野却是浑身戾气。
但还好,细问才知,这些血都不是他们的,两人并未受什么重伤。
吴炎:“……裴头领从东面进山,我们从南面进山,没想到裴头领恰好与雁山内的残部碰上,好在裴头领骁勇,一鼓作气,带着五十人直捣腹地,剿灭了李达留在了的残部,现在雁山才算彻底属于咱们了。”
吴炎看了一眼裴照野。
“只不过,这次狩猎,红叶军就一无所获了,但夺得雁山仍是大功,胜负怎么论,还请公主定夺。”
顾秉安端来清水给众人擦拭清理,骊珠确认裴照野并没受伤,才收回视线。
“狩猎自然按数目定胜败,剿灭残部,又是另一桩大功,一码归一码,吴头领今日也辛苦了。”
吴炎点点头,抬手道:
“那这狩猎得来的七十头羊,今晚就给大家加餐……公主?”
他仿佛看见公主身形晃了晃。
“……多少?”
吴炎迟疑了一下:
“七十头,不少都是雁山那些残部自己养来做口粮的,我们熟悉平日放牧的区域,所以一口气全都猎了,有什么问题吗?”
骊珠还没开口,一旁擦净了脸上血水的裴照野抬眼道:
“没问题。”
他笑得很真诚:“吴头领这一次,也赢得我心服口服。”
吴炎不太理解地微微颔首。
骊珠:“……”
夜晚架起篝火,全军上下都在忙着宰羊。
饥荒刚过,从羊肉到下水都不会浪费,雁山军负责宰羊,裴照野便让红叶军负责处理那些下水。
骊珠到下游溪水边时,果然看到裴照野拎着只木桶,心情不错地蹲在溪边清洗着什么。
“……听说你今日练了一下午的字?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字?”
骊珠神色复杂,慢吞吞地挪过去,将月旦评的事告诉他。
“还有这种东西?”
裴照野挽着袖子,小麦色的手臂溅着水珠,他冷笑:
“天天吃饱了的世族花样就是多,背后蛐蛐人也能搭个台子搞得这么声势浩大。”
裴照野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月旦评……去的人很多吗?”
“那是自然,睢南郡内的名士,哪有不去凑这个热闹的?”
裴照野若有所思。
人多。
还都是些爱嚼舌头的名士。
要是把那个薛二公子……
骊珠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坏事,她很难不去注意他手里的东西。
“你……你把这些都要来了啊?”
“嗯,七十只,一只不少,我打听过了,还要用药草浸泡,晒干,处理得好,一只可以用五六次。”
“……”这么复杂?
骊珠蹲在水边,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
又怕被路过这里的人发现,只好替他望风,神色鬼鬼祟祟,一看就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你能不能洗快一点,要是被人瞧见怎么办?”
她声音很小。
裴照野瞥她一眼,笑意暧昧:
“没办法,公主那么爱干净,不洗干净怎么行?”
第56章
月光映着波光粼粼的浅溪。
年轻的将军在溪畔挽着袖子, 因为是第一次弄这种东西,他并指探入,洗得格外的一丝不苟。
骊珠一方面觉得他认真的模样过分英俊。
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怎么能用这张脸这么认真的做这件事?
水面倒映着两人肩并着肩的影子。
“啊, 破了一个。”骊珠眨眨眼。
裴照野顿时沉下脸来。
骊珠却弯起眼尾:“没关系, 你第一次学着做, 已经很厉害啦。”
“……”
裴照野默默扭头看她,似乎并没有被她这话安慰到。
裴照野:“这话你最好别在其他时候说。”
骊珠不解, 但看他一脸微妙懊恼的样子, 突然觉得很新奇。
“还有这么多, 你在可惜什么, 全都用完……也不怕把自己累出毛病。”
她红着脸, 手指轻轻拨弄脚边淌过的溪水。
前世都没有用过这么多吧?
骊珠不知道。
这些事她都没操心过, 前世的裴照野会替她把什么都做好, 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
裴照野道:“这种事,男人只有嫌少的没有嫌多的,除非自己不行, 我倒是不怕累,只怕累坏公主……来日方长,我不会竭泽而渔, 公主不必担忧。”
骊珠偏头, 看他过分谨慎而又认真地洗。
这个画面有点荒谬,可骊珠看着看着,又忽而有些晃神。
……好像刚刚新婚的夫妻。
不是蹉跎二十多年才遇见的他们,而是尚且年少,身体康健,还有大把时光的他们。
裴照野瞥了一眼, 见她伸出纤细手腕,点了点他在水中的倒影。
“来日方长……你说得对,”她低声道,“裴照野,这些不多,以后还会用更多。”
他们会做一辈子的夫妻,而不是只有短短的三年。
裴照野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看向她。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