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开始吧。”
玄英替骊珠备好坐席,营寨外,两军泾渭分明,各自就地盘膝而坐,裴照野与吴炎两人皆褪去上衣,赤手空拳对峙。
北风卷着零星雪花,落在起伏如山峦的小麦色肌肉上。
叮——!
伴随着长君手中铜锣的一声脆响,两人如离弦之箭,彼此相向倏然而去。
臂膀相击的一刹那,骊珠隔得这么远,都仿佛能听到肉身搏击的闷响,和寸寸肌肉隆起的紧绷声。
拳风呼啸,落如雨点。
吴炎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当壮年,又是猎户出身,力气上绝不逊于裴照野。
骊珠表面镇定,实际手指都快嵌进扶手里了。
然而裴照野也是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盐枭。
不管吴炎拳头再重,攻势再猛烈,他都显出一种稳稳招架的从容,身形腾转间,吴炎看到那双鹰目极冷静地凝视着他。
——他在抓他的破绽。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吴炎只觉腹部一阵钝痛,紧接着一双铁钳似的臂膀直接钳制住他的腰身。
双脚腾空,视野天旋地转。
在两军瞩目之下,身长八尺有余的吴炎竟被头脚颠倒地重摔在地!
全场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红叶军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雁山军鸦雀无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炎之所以能成为雁山军头目,正是因为他力大无穷,武艺过人,众人曾亲眼见他拧人头如拧瓜。
他竟输给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下马威点到为止,都是为公主效力,裴照野自然不会与他闹得太僵。
“不错。”
裴照野单手将地上暗暗忍痛的吴炎拉了起来,拍了怕他的背。
“论角抵的本事,只怕红叶军中除了我,也没人敢与你一战。”
他倒是没有得势张狂。
然而吴炎明白,此人的本领绝不只如此,光是背摔的那一下,假如自己是他的敌人,现在早就没命了。
这人有嚣张的资本,公主任用他,绝非只看他的脸。
吴炎拱手:“这一项,心服口服。”
骊珠松了口气。
玄英低声道:“吴炎吴头领也是忠心耿耿投奔公主的属下,都是公主的左膀右臂,公主不可厚此薄彼,让吴头领寒心。”
骊珠回过神来,的确,她和裴照野的关系是藏不住的。
正因如此,才该对吴炎和雁山军更偏心一些,否则岂不是让他们觉得受了冷落,心生怨怼?
骊珠想了想,对身旁女婢道:
“去备六十斤牛肉,十坛好酒,还有治跌打的伤药来,三十斤牛肉和好酒赏给红叶军,余下三十斤和伤药赏给雁山军。”
赏赐下去时,天色渐暗,正是晚膳时分。
红叶军围绕着骊珠的中军大帐,在营寨左侧扎好营。
右侧扎营的雁山军虽说得了个下马威,但也得了和红叶军一样分量的牛肉。
冬日物资匮乏,雁山之中又有李达的余部驻守,这还是雁山军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荤腥。
吃到一半,吴炎等人忽而嗅到一阵香风袭来。
众人忙道:“参见清河公主。”
“你们吃你们的,不必行礼,我只是来瞧瞧你们吃得如何。”
说完,众人就见这位仙女似的公主与他们一道围坐在铁锅旁,让人盛了一碗汤饭同食。
骊珠道:“分下来的牛肉呢?怎么没见你们吃?”
吴炎身边的陈勇道:“回公主,肉不够分,吴大哥叫我们都切了煮成肉汤,这样还能每人分上一碗。”
吴炎横了他一眼,听着像暗示人家公主肉给少了似的。
他道:
“今日落败,实在汗颜,明日比试我等必定尽力,让公主瞧瞧雁山军的实力。”
骊珠舀了一勺汤饭,笑眯眯道:
“好啊,若是能赢,必有赏赐,只是流民军初创,军饷粮草还在调度,赏赐不多,还望诸君别嫌弃。”
“怎会嫌弃!”陈勇铆足劲道,“今日公主赐我们牛肉,明日我们必定猎尽雁山的羊,献给公主享用!”
骊珠:“……”
不知为何,公主微微赧然地低下了头。
这顿饭一吃,之前雁山军对骊珠那点厚此薄彼的怨怼尽消。
他们想重选主帅,公主应了。
输了一场,公主还给他们赐肉。
甚至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纡尊降贵,与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
做到这种地步,他们无话可说。
吃过饭后,雁山众人望着公主朝中军大帐而去的背影,忍不住道:
“你们说,那个裴照野跟清河公主,是不是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啊……”
“是啊,那小子,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有点东西,公主让他做主帅也不奇怪。”
“而且瞧着,今日一整天,那个裴照野连话都没和公主多说几句,连看都没看几眼……别的不说,这点我佩服他。”
众人端着盏与那人碰了一下。
方才公主坐在这里同他们说话,但凡不小心目光落在公主脸上,他们说话都走神。
真不是他们无礼。
也不知怎么,眼珠子就是有点管不住,很自然地就被吸引过去了。
啧。
那个裴照野怎么就管得住?他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话题顿时朝诡异的方向滑去。
骊珠从右营离开后,与玄英一道,径直去了顾秉安那边,清算军中目前的物资钱粮。
直到亥时末,连顾秉安都有点顶不住打起瞌睡,骊珠这才回到自己的中军大营。
帐帘刚一落下,骊珠就感觉到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并且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堵住了她的嘴。
热息铺天盖地而来,裴照野亲得狼吞虎咽,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入腹中般凶猛。
骊珠完全被他拢在怀中,几乎脚不沾地,边亲边踉跄后退着,直至跌倒在榻上,被他辗转吮舔良久,才得以喘息。
“你……”骊珠发髻微散,眼眸含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喘着粗气:“我只说各自一个军帐,没说不会来你的帐里,你跟雁山军的人吃个饭吃到现在?”
骊珠:“不是啊,我吃过饭就跟玄英一起去顾秉安那里算账去了。”
她唇瓣微肿,神色可怜地望着他。
裴照野这才心绪稍平。
“……公主,热水备好……”
提着两大桶热水的长君僵住。
同样提前得到过吩咐,身后的女婢们就比长君反应更快,见状第一时间迅速压好了帐帘。
好在骊珠身份特殊,中军大帐分了两重帘子。
营内将士必须在外面那重止步,有什么事也要在两重帘子中间禀报,所以即便进来时掀动帘子,外面也不会有人瞧见里面情形。
裴照野从榻上起身。
只是没有正对长君等人,他侧着身道:
“放下吧,我来服侍公主梳洗。”
长君:“……公主今晚沐浴。”
长君现在一看到裴照野,就想起他今天白日是如何将那个身高八尺的吴炎摔在地上的。
目光再转到坐得端端正正,身形单薄纤细的公主身上。
长君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出声:
“……公主要留人服侍吗?”
“不用,他来就行,你们下去吧。”骊珠答。
骊珠忘了,她自己早就习惯前世裴照野服侍她沐浴,公主府内上下也都习以为常。
但对于此刻的长君和其他女婢而言,这句话听上去却格外惊悚。
……好在早就得到玄英提点,他们并未多言,带着惊恐表情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骊珠抬眸,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
骊珠的心咚咚跳快了一拍。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