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没拆穿他,只是又随便问了些稻种、灌溉之类的问题。
这个倒是无有不答。
最后骊珠才拐到正题上,问起他们每年的佃租。
这一问,总算找到了端倪。
“……这么说,眼前看到的所有田,都不是你们自己的,而是租来的,而且每年还要交七成租?”
里正面露不安。
骊珠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上前一步追问:
“这七成租,是交到了哪家人的手里?”
里正额头冒汗,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有马蹄声渐渐靠近。
“——哟,上次不是说交了租就得全家饿死吗?老林,我看你这交了租,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里正:“见、见过薛二公子……”
骊珠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田,都是睢南薛氏的田。
他们竟然敢收七成租!
难怪风调雨顺还饿死人,难怪她的封邑送上来的税,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
那都是她的钱!
骊珠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正当骊珠与他越来越近,正准备发作时,马背上的年轻公子却好似忘了驭马。
马在田埂边颠了一下,他整个人就这么被颠了下来,栽在地里。
骊珠吓了一大跳。
刚后退半步,这人却突然伸手,猛地抓住了骊珠的鞋面。
长君倏然拔剑,大喝:“松手!再不松手我砍了你的手!”
骊珠奋力一挣,脚是拔出来了,那双脏兮兮的鞋却被他抱在怀里。
骊珠大惊。
这人是个疯子吧!?
“……小美人儿。”
薛二公子抱着她的绣鞋,痴痴望着她道:
“你从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没在绛州见过你?你跟了我吧,只要你愿意跟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54章
平心而论, 这薛二公子容貌生得倒并不丑陋。
二十出头年纪,身形清瘦,眉眼也算端正秀气。
然而眼下那撇乌青,透着一股酒色缠身的虚弱, 此刻看向骊珠的目光更是充满垂涎贪婪。
那副呆蠢痴态, 哪怕是个男子见了都要避之不及, 何况骊珠。
“放肆!”
玄英护小鸡崽似的把骊珠护在身后,沉声怒斥: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 安敢惊扰清河公主的凤驾!”
薛二公子满心满眼都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压根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
只是玄英挡住了他的视线, 薛二直勾勾瞧着玄英:
“咦?这位姐姐也是别有一番风姿……”
骊珠:“长君!给我揍他!”
长君得令, 一脚便将这薛二公子踹出一丈远。
薛二的几名随从策马在后, 刚好见到这一幕。
这还了得?
当即翻身下马, 拔剑与长君打了起来。
长君虽不是裴照野陆誉那样的悍勇将军, 但也有以一敌十的矫健身手,这些随从护卫无一能敌。
绛州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伙人?
薛家公子也敢惹,不要命了?
“二公子, 此人身手不凡,不知来路,我们还是先和三娘子汇合后, 再回府禀告老爷……”
薛二刚被长君一脚踹得胸口剧痛, 几欲吐血。
然而一听这话,立马暴起:
“回府!?那我的小美人儿呢!废物玩意儿,这么多人打不过他一个!薛家养你们花了多少钱你们知道吗!我花了钱的!”
随从有苦难言,彼此对视一眼,权衡利弊之下,一人上前将薛二扛起来就跑。
长君上前要追。
骊珠却将长君拦了下来。
“他们胆敢将公主当做乡野村妇随意调戏!公主为何不让长君擒住他们!”
长君一双秀目烈火似地瞪着那群人。
骊珠拽住他袖子, 笑着道:
“好长君,擒他一个不难,擒他背后的薛家却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能如此冲动?这次踹他一脚教训教训就是。”
好在她也只是被扑了一下脚,丢了一只鞋。
骊珠低头看着自己被泥雪弄脏的袜子,有些苦恼地拧起眉头。
诶呀。
这可不能被裴照野发现。
另一头的裴照野也是满心烦躁。
“……莫说天上掉下来的大雁,就算是天上在绛州落一滴雨,那也是薛家的雨水,谁要是接了,得给薛家交税!”
薛三娘子起初还说得振振有词。
然而随着她越走越近,心思却从大雁上越飘越远,完全被眼前这人所占据。
好高的个子。
薛家才俊无数,他们家与经学世家谢氏也多有往来。
薛惜文从小到大也算见识过无数王孙公子,却一时想不起哪张脸能比眼前这张更英俊。
那对眼珠如两丸黑玉,嵌在一张轮廓锐利的面庞上。
他垂下眼,冷睨的目光看谁都像在看一条狗。
“交你大爷,闪开。”
裴照野懒得搭理,径直从她们中间穿过,翻身上马。
……人是英俊的,怎么一开口,感觉这辈子没读过一卷书一样?
薛惜文顿时清醒过来,扁了扁嘴。
薛家女婢:“无知村夫,这位是睢南薛氏的三娘子,贵比公主,你什么身份,竟敢对三娘子大呼小叫!”
方才那番话,裴照野倒是无所谓,可听到她口中“贵比公主”这四个字,他眸色一凝。
这女婢脱口而出,肯定不是今日才想出来,而是平日就这么挂在嘴边。
贵比公主?
什么玩意儿,也敢踩着公主给自己脸上贴金。
裴照野与丹朱等人交换了个眼神,几人相交多年,默契十足。
薛家这边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丹朱已嗖嗖几箭惊了他们的马,其余几人开道,裴照野骑马直冲那主仆二人而去。
他想干什么!
薛惜文眼睁睁看着马蹄就快踩到她脸上,一声尖叫已经在嗓子眼里。
然而下一刻,落在她头上身上的却并非铁蹄,而是前蹄扬起的泥土,纷纷扬扬,兜头拍了她们一身!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主仆二人,此刻灰头土脸,呆若木鸡。
裴照野恶劣地笑了一下。
“驾!”
拨动马头,一行人拎着大雁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薛家兄妹二人今日之辱,平生未有,俱是暴跳如雷。
然而到了傍晚,兄妹二人在回程路上,听闻对方今日遭遇时,却对彼此嗤之以鼻。
薛惜文:“兄长活该,谁让你整日拈花惹草,这回遇上硬茬了吧。”
薛怀芳:“你不活该,自己家的地都算不明白,还被个乡野村夫拿住,成日说自己贵比公主,我听说清河公主过目不忘,光这点你就差着人家十万八千里!”
兄妹两人互看不顺眼,在马车内拿着枣子相互砸了起来。
几粒枣子从车内飞了出去,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马车后头追着抢。
“行了,别吵了。”
两人的母亲徐夫人打断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