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行路这几日路途不定,积攒了不少伊陵那边的消息,信件堆了满满一箱子。
骊珠兴致勃勃地逐一翻看。
马车里坐着太憋屈,裴照野大多数时间都在骑马,只偶尔想找骊珠说话才回车内。
晚上用膳时,队伍停下来。
裴照野掀帘一瞧,才发现她又看了一下午,看得聚精会神,精神抖擞,忍不住道:
“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看了一上午还这么来劲,你可真是天生的……”
“天生的什么?”
骊珠抬起头来。
裴照野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只问: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方才在外面瞧见一片梅林,想叫你瞧瞧,你都不搭理人。”
骊珠露出歉然之色:
“对不起嘛,我没听见……我刚刚在看林章写的公文,说涌入伊陵郡内的流民越来越少了,留下来的流民,他们打听了一番,其中有许多手艺人,打算等开春,郡内财政缓一缓,就拨一笔钱贷给他们做生意,正好将绛州的工艺带到伊陵……”
这个说下去就复杂了,骊珠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道:
“还有,雒阳的正式诏令下来了,赵维真及其党羽,还有裴家兄弟,今日午时三刻斩首。”
话音落下,裴照野睫羽颤了一下。
“是吗?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骊珠见他面色平静地拿起舆图,没有丝毫异色。
他一贯将心事藏得很深,骊珠也不想追问太多,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啊?是不是快到了?”
骊珠记得,前世的裴家就是假借及冠礼的名义,将裴照野叫回裴家,又利用丹朱生事,红叶寨就在他生辰第二日覆灭。
梦中漫天大雪,应该是在深冬。
裴照野瞥她一眼:“你要给我过生辰?”
骊珠笑得很甜:“男子二十岁及冠,是大日子,我当然要替你庆祝啊。”
前世骊珠也给他过了三次生辰,每次都很用心。
可惜那都是裴绍的生辰,不是他的。
这次最好办得热闹喜庆一点,洗去前世那些晦气。
裴照野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压上来猛亲了她一下,发间的流苏被他亲得乱颤。
骊珠晕头转向之际,他又很快坐直。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淡淡道:
“生辰就在十日后,你想怎么替我庆祝都好,忙不过来就简单点,我不在乎这个。”
不在乎还亲她亲得这么重!
骊珠不满地瞪他一眼,摸了摸有点麻的唇。
十日……
她算了算时间,他们还有五日便能抵达雁山,与吴炎的人马汇合。
余下五日,有些紧巴,但布置一场简单的及冠礼倒也来得及。
骊珠掏出一片木牍写写画画。
那是她用来记录自己每日日常事宜的木牍。
如今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她怕有遗漏,必须大事小事都记下来,才有条理。
写完后抬头一看,发现裴照野竟也难得地拿了一片空白木牍,对照着舆图提笔记录。
骊珠凑上去看了看,有些意外他会写字。
……就是字迹有点不忍细看。
“你记这些地名做什么?”骊珠好奇。
他记得都是些沿途平原。
裴照野道:“记下来,途径这些地方才好询问哪里有主,哪里无主,要是遇到无主的,正好游猎一番。”
骊珠一时没想到关窍,只笑着问:“你喜欢游猎呀?”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还没有跟他一起游猎过呢。
“喜欢啊,”裴照野笑道,“要是能打几只羊就更好了。”
骊珠:“……”
很巧的是,今日他们驻扎的这片地,附近就有一片山林无主。
裴照野向村中里正确认过之后,带着丹朱和另外三名亲信,便朝山中而去。
太阳还没开始西斜,骊珠的脸颊却已浮现绯红霞光。
……他真是为了那个东西去打猎吗?
无主的山里哪来的羊啊?
就算猎到了,难道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剖羊,取肠,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东西在雒阳肯定能买到。可惜到了这种乡野小城,许多人肯定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东西,更别提买。
骊珠走在田埂边上,越想越觉得羞愤。
他就!这么!急吗!!!
想到分开时她的表情,裴照野就由衷地觉得可爱。
“山主……哦不对,将军。”
丹朱扔了一把弓和箭囊给他,好奇地问:
“咱们真在这儿打猎啊?这山光秃秃的,看起来连只野鸡都没有,能猎什么啊?”
裴照野当然不指望在这里抓到什么羊。
他一边在箭矢上系绳索,一边道:
“没有野鸡,但头顶有大雁。”
如今兵荒马乱,一切从简,她并不在意什么婚仪,还反倒给他操心什么及冠礼。
裴照野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
金银财帛她见惯了,拿来也只会充作军资。
他唯有这一身力气,还算拿得出手。
大雁是忠贞之鸟,娶妻纳采,夫郎当生擒大雁,证明自己是个有诚心,有本事的男人,才有底气去提亲。
丹朱坐在树上笑看:“弋射是我强项,将军若是不行,我来替……”
话音刚落,无锋的箭矢擦着大雁而过,裴照野攥着绳索,猛地一拽——
大雁重重坠地,在绳索缠绕中无助地扑腾。
一击即中。
裴照野拎起这只他一眼瞧中的漂亮大雁,将弓抛还给丹朱,冷笑道:
“今天替我猎雁,明天你就敢替我洞房,歇歇吧,没你的事,替你自己猎一只送给那个小长君吧。”
其他几人拍着腿笑。
正笑着时,忽而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哪来的乡野村夫,敢在我薛家山头擅自打猎!”
是个娇俏的女声。
只不过语调跋扈,让人听了下意识便蹙眉。
此人正是随母亲一道,在郊外巡查庄园的薛家女郎。
见裴照野一行人在此,以为是到她家山中偷猎的村夫,立刻前来呵斥。
裴照野并不慌乱。
他缓缓回头,见到马车掀起帘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女郎正朝他怒目而视。
四目相对,那女郎怔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怒容尽消。
“小娘子,这片山再往西三里,才是你薛家山头,就算这里是你薛家山头,我猎的是天上的雁——”
薛家女郎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男子,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
“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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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在安营扎寨,骊珠百无聊赖,让里正带着他们在这附近田野走走。
得知清河公主的人马今晚入绛州,里正早已忐忑久候多时,唯恐村里上下招待不周,却不想公主如此低调。
连步撵都不乘,踩在黄土地上,丝毫不介意自己漂亮的绣鞋被泥土和污雪弄脏。
骊珠问:“……今年绛州饥荒,乃十年之内最严重的一次,不知具体是什么缘由?是朝廷税重,还是有什么天灾?”
“没有什么天灾,朝廷的税也一如往年,只是今年雨水不好,收成差了一点,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骊珠不解:“收成稍差一点,就饿死这么多人?还闹了几千人的起义?”
里正迟疑了一下,很快又笑道:
“民生多艰,即便风调雨顺,农夫也只是温饱而已,老天不赏脸,饿死人是常事,雁山那些人不过借题发挥而已,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这人没说实话。
长君和玄英对视一眼,都听出一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