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寿说完便不在掖庭逗留,告辞带薄曼女离开弄堂。
出了掖庭,许寿先停驻在附近的一座亭台前,冲薄曼女浅笑。
薄曼女知是有话嘱托,好在戾帝面前有交代。
“
这破解之法就看女公子舍不舍得出脸面,”许寿道。
薄曼女指节揪紧,落到这地步,还在乎什么脸面,先活下来才是紧要,她咬牙点头。
许寿道,“只要女公子去陛下面前,将派人去刺杀伏嫽这件事担下来,陛下必不会疑心是齐王所为。”
薄曼女大惊失色,原来他所说的有办法,就是把她推出去,保梁献卓无事,她是喜爱梁献卓,可、可要她豁出命来,她还是胆怯。
许寿看穿她的心思,笑道,“女公子不必惊慌,仆还没说完。”
“女公子担下了事情,再跟陛下哭诉不得已,只消说是女公子惧怕齐王会钟爱伏家小女君,所以生出嫉妒心,才会起了歹意,那就是女娘间的仇怨,陛下不会因这点小事就杀了女公子。”
薄曼女想摇头拒绝,可是许寿那双眼就像能看透她的内心,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在许寿面前犹如剖开了心扉,根本无从躲避。
许寿侍奉过两代君王,宫里的女人何其多,他见过太多像薄曼女这样因为嫉妒心而害人的妃嫔,若梁献卓已经是坐稳位置、有实权的诸侯王,甚至是皇帝,薄曼女这种女人当然可以不在意,但梁献卓现在自顾不暇,薄曼女不仅不能给他助力,还要拖他的后腿。
假使她不是薄氏女,只是普通的女娘,许寿绝不会让她活命。
薄曼女尽管不情愿,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
许寿便带着薄曼女去了温室殿见戾帝。
当初薄朱被强留在宫里,薄曼女一直陪在左右,戾帝也见过两回,后来戾帝对外宣称纳了她为美人,薄朱被送回齐国,原该相安无事,可她不知怎得落到梁萦手里,薄朱因此差点被指认出来。
如今又牵扯到伏嫽这件事当中。
戾帝只觉得薄曼女十分多事,见着了也甚不耐烦,要不是看在死去薄朱的份上,他很是想叫人先打一顿再问话。
薄曼女跪在戾帝面前,将所有过错承担下来,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的苦楚,怨怪自己不得梁献卓真心,梁献卓曾求娶过伏嫽,她一直耿耿于怀,最后嫉妒的无法自拔,才会兵行险着,派了游侠去刺杀伏嫽,不料伏嫽机警,竟收买了游侠回头刺杀梁献卓,害的梁献卓受伤。
戾帝越听越觉得她烦,最后虽没治罪命,也掌掴了十数下耳光,责令其不得再没事找事,牵连齐王,若再有下次,便直接打死。
薄曼女捂着一张被打肿的俏脸回了掖庭,又在梁献卓面前哭诉了一番,这事才算彻底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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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发生了什么,伏嫽这里不知晓,只是她这两日发觉,桓荣好像有意疏远她,素日呆在书房里,只有要进宫时,才会找她陪同。
伏嫽纳闷之余,跟魏琨分析了一阵,不管她怎么分析,魏琨都但笑不语,伏嫽便知魏琨必知缘由,央了他几回,他也不吭声,想着他知情,必是算不得极重要的,否则也不会不告诉她以作防备,遂也不再为这事烦忧。
一转眼便到了二月初,魏琨在公主府也当了有一个月的驺仆射,从黄山宫回来之后,梁萦就似不再打魏琨的主意,除了出行需要叫魏琨赶驾车马,其他时候都不会再差遣他。
魏琨先前奔波于公主府,到现在已是到点就下值。
更让伏嫽觉得蹊跷的是,梁萦竟然没再安插人来盯着,这委实不像她梁萦的做派。
伏嫽算算日子,贺都与将闾也已经离开京兆月余,从京兆赶去颍川郡再入梁萦封地颍阴,快马加鞭大约是六七日的路程,贺都离去时坐的是牛车,途中若不换马车,牛车行的慢,约莫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这样算下来,贺都他们在颍阴至多才二十来日,这途中就耗了不少时日,他们还要花时间去查梁萦的罪证,怎么着也得月中或月底才能赶回京兆了。
二月初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朝廷十分重视春耕,每年这时节都需安排祭祀天地。
今年祭天仪式设在宫中柏梁台,戾帝登台祭天,臣仆皆瞻仰。
伏嫽陪同桓荣跟在皇后翟妙左右,依照礼法,帝后应该一齐祭拜,只是今日翟妙身体不适,不能登高台,就只能戾帝一人上去了。
等祭祀结束,翟妙便脸色苍白的先回了椒房殿,伏嫽、桓荣候在殿外,看着几位侍医进去为翟妙诊治。
伏嫽有意看过那几位侍医,竟都是生面孔,不见先前那个年轻的侍医。
温室殿那边来人询问翟妙身体状况,桓荣自告奋勇去给戾帝回话,只留了伏嫽一人尴尬的候在椒房殿外。
宫婢直接在殿外起甑熬制汤药,伏嫽心想,竟是突发了急症吗?可闻着那药味,她觉得再熟悉不过。
这是保胎药!
第35章
保胎药的味道,伏嫽很熟悉。
上辈子伏嫽与梁献卓成婚后的几年,一直未见孕事,那几年伏嫽京兆、齐国来回奔波,她自小身体就弱,那几年穷尽心力,身体的底子比出阁前还差,想要怀上子嗣,实在太难。
后来在侍医的调养下,她总算如愿,侍医说她胎像不稳,为了稳住这胎,她日日喝着保胎药,即便面对薄曼女明里暗里的刺激挑衅,她也是百般忍耐,绝不让自己动气。
可是将将两个月,孩子就被她打掉了。
伏嫽失神片刻,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不停的发抖,眼中也蓄了泪,所幸这些宫婢侍医都在忙,无人看出她失态,她竭力恢复平静,匆忙将眼泪逼回去。
殿内催促着快点将药端进去。
蹲在甑边熬药的宫婢一面应话,一面急得满头冒汗,搬来的柴不够烧,那药还没熬开。
伏嫽凑近,细细柔柔道,“我看姊姊忙不过来,若不嫌我粗笨,我替姊姊来看着甑罢。”
那宫婢很谨慎,没放手让她盯着,只是托她出院子叫了个寺人近来,让寺人搬了柴来,不一会汤药熬好,宫婢赶忙送进殿内。
伏嫽远远的立在屋檐下,直到宫婢出来,都不曾靠近甑。
那宫婢见她孤零零站在殿外,神情略有些不知所措,便将她引去了偏殿,奉上热茶小食,嘱咐她可以在此歇息,等魏琨来接她。
伏嫽连声道谢,眼见她离去,才徐徐挪到窗前,偏殿外有两个宫人随侍,观她们身上的宫服,是低阶宫人,没有上面的吩咐,不得入椒房殿内。
伏嫽唤其中一人进来,给了她两颗绛枣,让她帮自己剥胡桃,似无意般的问话。
“几次来椒房殿,总见到一位年轻的上工来为皇后殿下诊脉,想是医术高超,才能得皇后殿下看重,这回皇后殿下身体不好,怎不见这位上工来医治?”
宫人道,“伏女君说的是韦明吧,他早被处死了。”
伏嫽愣住,转而问缘由。
“这人手脚不干净,顺走了皇后殿下的玳瑁璧,想偷卖出宫,结果被抓了。”
宫人将剥好的胡桃装进盘中,放到她手边,便兀自出去了。
伏嫽略有些沉思,这个由头好像挑不出错,可一个民间铃医,得皇后提拔,一跃成了宫里的侍医,这样的机遇,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遇到,在宫里侍奉贵人,总能得一些赏赐,却为了区区玳瑁璧葬送性命和前程。
怎么想怎么蠢。
伏嫽在偏殿没待多久,魏琨便过来接她。
两人走出偏殿时,那几名侍医也刚从内殿出来,个个面色惶惶,匆匆离去。
伏嫽心中忽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竟就呆愣住了,还是魏琨握着她的手腕,将人半带出了椒房殿。
临出宫前,伏嫽问魏琨要不要等桓荣。
魏琨还未回她。
伏嫽又说不等了,她真是犯糊涂,桓荣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可能轻易出宫,眼下定是要将戾帝哄服帖了,还不知何时会回来。
他们坐上马车,先回去了。
至家中,趁着桓荣冯氏不在,伏嫽
和魏琨关起门说话。
“皇后应当有孕了。”
即使在房中,伏嫽也怕声音太大被外面听见,刻意压低了嗓声。
魏琨目有异色,“如何得知?”
伏嫽道,“我看见宫婢送保胎药进去,皇后这胎定不稳。”
魏琨表情冷静,“女公子怎么知道那是保胎药?”
伏嫽一下噎住。
是了,这世她跟魏琨是假夫妻,除去夫妻名分,她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女娘,安胎药这种东西不该是她知道的。
“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反过来盘问我?”
伏嫽气性上来,这几日她对魏琨很不满意,只觉得他越来越没有把她当成女公子来敬重。
“大姊姊学医,我知道安胎药有什么稀奇?还是你以为,我也服用过安胎药?”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几乎算是魏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几斤几两旁人不知,魏琨却很清楚。
魏琨笑道,“我并没说什么,女公子看起来很急,就算真用过又如何?”
这笑起了些许促狭。
伏嫽脸涨红,他那表情就知他想的下流,戾帝喜好什么样的女人,他估摸着也是有样学样,其实喜爱妇人也不算什么恶习,时下常有妇人改嫁,育过子嗣的女人有时相比未婚女娘,更受欢迎,这样的妇人意味着身体康健,更能为家族开枝散叶。
只是魏琨平日装的人模狗样,现在关起门也不装了,伏嫽真想呸他一口。
是时长孺敲响了门。
魏琨开门出来,只瞧是许寿来了,许寿一脸焦急,催着他赶紧进宫。
魏琨便随他走了。
伏嫽心知宫里定有事,她该说的也说过了,戾帝再无子嗣的可能,翟妙要是当下有孕,肯定不是戾帝的,那个突然被处死的韦明,就成了疑点。
伏嫽不知道魏琨会不会跟戾帝说这事,戾帝还蒙在鼓里,宫里竟然至今都没有侍医提醒他,原先她只当是薄朱从中作梗,可薄朱死了,翟妙怀孕,那定是梁萦的手笔了。
前世梁萦是联合广陵王谋逆废帝,这一世伏嫽指出翟妙的病症,翟妙病愈后入宫,不仅没死在宫里,反倒斗败了薄朱,梁萦大约是打着让翟妙的孩子继任皇位的想法,戾帝已成弃子,梁萦使尽办法毁他名声,就是在为废他做准备了。
若戾帝听进话,当下魏琨将所有事禀报给戾帝,也不用再忧心怎么除去梁萦了,皇后私通是大罪,顷刻就能将其一网打尽。
可就怕戾帝听不进去,戾帝什么德性人尽皆知,好赖话他未必分得清,魏琨真要说出他已绝嗣,他定暴怒,先掉头的恐怕是魏琨,这等丑事,戾帝岂能任由外人知晓。
伏嫽心有戚戚,以魏琨的性格,应该会烂在肚子里,遇上这么个性情乖戾的君王,还是要向窦相国学学,明哲保身更重要。
黄昏时,桓荣和冯氏从宫里回来了,冯氏指使长孺、阿稚去厨下张罗吃喝用水,桓荣进房换了身衣裳,出来时瞅见伏嫽蹲在花圃前浇水,凑了过去。
瞬间有股腻人的香气飘入伏嫽的鼻息。
伏嫽有些嫌呛鼻子,只不能表露,侧过脸看她,神态多了一丝媚态,周身焕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慵懒,伏嫽只看这一眼,便快速转过头,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出芽了,”桓荣笑道。
伏嫽嗯一声,想着浇完水就赶紧回去,她和桓荣实在没话说,每次和桓荣呆在一处,总是不自在。
桓荣没有靠近她,只是发愁道,“我刚从宫里出来,柏梁台走水了。”
伏嫽惊讶道,“柏梁台怎么会走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