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家可能真的不保了。
魏琨像真的睡着了。
“你忽然说给仆婢们买衣裳,是长孺去送信的?”伏嫽猜道。
长孺是魏琨新买的家僮,不易引人注意,若换了那日的衣裳,就不怕会被人盯梢了。
伏嫽心底对他是佩服的,他心思缜密,行事非常小心,根本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惜原昂真的死了,现在不知他有没有办法救原家。
“你和阿翁想出办法保原家了吗?”她问道。
女娘肌肤上淡淡香气随着她的说话传到魏琨鼻尖,不想闻到也避不开,魏琨的头往外侧靠了靠。
在伏嫽眼里就是极为避嫌了,她刚还犹疑他是不是好龙阳,是不是自己妄加揣测,现在岂不就坐实了。
伏嫽也不生气,探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推他一下,“你说话。”
她的指尖又凉又软,推的那一下也没用力,触在皮肤上痒酥酥的。
魏琨皱着眉头睁开眼,“没有。”
伏嫽一下气馁。
“陛下欲除原家而后快,谁敢出面做保?”魏琨道。
伏嫽明白了,戾帝想为薄美人修建雎鸠宫不假,戾帝也是在借修建宫室一事铲除异己,原家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戾帝只会提拔在朝堂上听从自己的朝臣。
这种帝王驭臣之术,伏嫽上辈子在梁献卓手里就已经领教过,梁献卓好歹想过重振大楚,戾帝却只图金钱享乐,所有不如他意的,全部杀尽。
今时他猖狂,却不知自己气数将尽,终有被人赶下皇位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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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嫽在娘家陪了伏昭几日,戾帝终于下了诏,言原昂在御前自杀惊驾,目无君上,罢原婴官职,将原氏全族流放崖州。
戾帝转而又升皇后父亲郎中令翟骁为大司农,将朝堂上下的财权捏到手中。
不止朝中那些大臣,伏嫽也清楚,原氏不过是欲加之罪。
上辈子的翟骁升任光禄勋,与大司农毫无干系,原昂也一直在任上。
也许原氏和伏氏上辈子有误会在,反倒救了原氏。
原氏被流放的那日,伏家上下都想瞒住伏昭,可伏昭令身边的婢女出去打探回了消息,那婢女是原氏奴婢,虽没有告知伏昭原家的情况,却躲在无人处哭泣,被伏昭给发现了。
当时伏昭大恸,因悲伤过度而牵动腹中早产。
伏嫽爬到墙头,远远看着原婴与一众族人戴着手铐脚铐,蓬头垢面,一身落魄,被推搡着往东城外走。
家中婢女时时来询问原婴如何。
伏嫽咬牙说好,说原婴还如平时般丰神俊秀,没有受一丝伤。
她怕产房里伏昭不信,让魏琨帮腔,魏琨难得帮她一回,也说了一些好话。
可婢女带去的话并没有让伏昭更舒服,惨叫声从产房中不停的传出。
伏嫽从墙头下来,站在墙下流泪。
如果她没有重生,便没有原氏被戾帝戕害,于此时的原家,她是亏欠的。
半晌似下定决心,她对魏琨道,“我要救出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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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次更新是周二晚十二点周三零点,到时候还是万字章,因为要上夹子,这几天只能晚更,宝宝们可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再看,等下了夹子,会恢复下午六点更新的。
①箝口侧目: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②椸枷:衣架
③外舅外姑:岳父岳母
第23章
半大女娘说出这样的话,别人听了只当是发梦胡言。
魏琨静视她片刻,道,“女公子也想陷伏氏入此等险地?”
他和伏嫽都很清楚,戾帝已在一步步揽权,他的目光盯在朝中那些阻拦他的当轴身上,暂时想不起伏氏。
伏家早已危如累卵,今时不同往日,她但凡有一丝举动,都可能让戾帝将目光转向伏家。
与上一世的戾帝相比,这一世戾帝仿佛愈加丧心病狂。
耳际的惨叫声渐渐微弱。
伏嫽捏着帕子好生将脸上的眼泪擦净,眼看婢女匆匆跑来,她朝魏琨走近。
“我自然不会蠢的拖伏家下水,你太小瞧我了。”
魏琨挑了挑眉,不再多话。
婢女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告诉他们,伏昭已没有力气产子,随时会昏死过去,问能不能让伏昭见一面原婴。
他们都知道,朝廷流放的人犯,如何能见呢?
伏嫽匆促到产房,两位大人已急得团团转,听她说有办法让伏昭恢复生志,即使半信半疑,也让她进了产房。
产房内血腥难闻,伏姜在往伏昭的胳膊上扎针,试图用针灸激起伏昭的意识,然而伏昭还是闭着眼。
伏姜满头是汗,嗓音发颤道,“谁让你进的产房,快出去!”
伏嫽上前,抖着手试了试伏昭的鼻息,很微弱,她小声问道,“三姊姊难道不想再见三姊夫了吗?”
伏姜一怔。
“睁眼了睁眼了!”稳婆在一旁笑道。
伏嫽看着伏昭睁眼,伏昭眼中泪水大颗大颗的往外流,伸指抓住伏嫽道,“他在哪儿
……”
稳婆等人都从外面请进家里的,伏嫽不便直说,只对她道,“三姊姊若信我,半年内,三姊夫一定完好无损的回到你身边。”
伏昭含泪笑着道好,随即又疼起来。
产房内其他人都当是女娘的谎话,全京兆都知道原家被流放崖州,那崖州处在极南,苦热瘴毒密布,凡发配去崖州的,绝无生还的可能。
伏嫽被推出产房,不待片刻,产房内发出一声婴啼,伏姜擦着脸上的汗出来报喜,母子平安。
她倏然一颗心放回了腹中,冲院外的魏琨扬唇一笑,甚是明艳。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似从前般鲁莽刁蛮,她行事大胆,重家人情意,他知道她说的要救原家是真的。
即便原家休弃了伏昭,为了伏昭,她也要救。
仿佛一夕间,她长大了。
魏琨和她对视片刻,把眼挪开。
伏嫽轻啧一声,要救原婴,还得找魏琨问些东西,她暂且不与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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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昭险些难产,生产过后也甚是虚弱,好在有梁光君悉心照料,也日渐好起来,却从不和伏嫽提及产房中的约定,就好像没有这回事。
越这般,伏嫽才越看得出,伏昭是在等待,若半年内原婴回不来,伏昭极有可能会随他而去,是以救援原氏迫在眉睫。
伏昭渐好些,伏嫽也同魏琨归家,魏琨依然按部就班的上值,伏嫽则悠闲度日,于外人看来,原氏被发落,对伏家人没有丁点影响。
这日魏琨刚下值归家,刚在室内换一身常服出来,便被阿雉请去食堂,堂中檀香冉冉,他素日就坐的食案前摆了七八道美食,美酒佳肴,皆是他所喜口味。
伏嫽坐在另一侧食案,她盛装打扮过,红唇浅笑,美艳灼灼。
“今日阿琨兄兄多累,请多食用饭菜,以缓疲劳。”
她一笑,就知有了坏心,她再说此话,就知有坏招要往魏琨头上使。
魏琨随性坐下,提箸开始用饭。
伏嫽很有眼力见,耐心的等他吃饱。
不说话的功夫,伏嫽都在看着魏琨吃,其实魏琨吃相不算难看,他毕竟算是半个伏家人,又在御前服侍,一些贵族礼仪都会,人前也瞧不出与那些豪族子弟有什么差别,但私下在自己家中,他更肆意不少,放开了吃喝。
魏琨自幼长在军中,军中纪律严明,用食不能超过规定的时辰,遂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
伏嫽是知道的,她阿翁吃饭也快,一家人同食,阿翁最先停下筷子,阿母总嫌弃阿翁这毛病,贵族吃饭讲究细嚼慢咽,规矩礼数也多,是以阿母常说,阿翁虽列侯,伏家也是豪族,但若与那些真正注重礼仪的大族相比,还得被笑话。
以前伏嫽也认同阿母的话,既为豪族,就该有豪族的体统,她曾是京兆内最娇矜的贵女,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她要最时兴的,甚至未来夫婿,也得儒雅俊美,家世一流。
梁献卓倒是温柔体贴,践律蹈礼,可他不仁不义,做尽禽兽之事,周全的礼数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受尽苦楚。
先人告诫切勿以貌取人,她用一世教训才明白这个道理。
待魏琨吃饱喝足,伏嫽又拍拍手,阿雉从外端进来两钵酸马乳,各自分放在食案上。
在京兆很难吃到酸马乳,这吃食产自北地。
伏嫽笑道,“这酸马乳是二姊姊特地使人送来的,你尝尝。”
她和魏琨回门那天,二姊姊伏缇夫妇赶不回来,但送了一些草原盛产的好东西,她吃不惯酸马乳,才舍得便宜给魏琨。
魏琨瞥她一脸欣喜,很给面子尝了口酸马乳,那味够酸,得酸掉大牙,换个人,整张脸都要因这酸味皱做一团,魏琨也不过是抖了抖两条乌黑长眉,死活不再来一口。
“是不是很酸?”伏嫽执着便面遮在唇边,咯咯的笑着,哪里还藏得住促狭。
魏琨看她笑的犹如花枝乱颤,身体放松靠到后方的凭几上,呷了口清水,酸味才消减。
“女公子捉弄够了?”
伏嫽止住笑,说道,“我并非捉弄,只是与你分享美食罢了。”
她放下手中便面,自也剜一勺酸马乳进口,煞时间一张妩媚娇艳的脸被酸皱,她两手捧着脸直哆嗦,眼泪都给酸出来了,当真是失了贵女的姿态,又惹人怜爱又滑稽好笑。
这一幕仿佛回到他们小时候,那是伏嫽三岁的时候,魏琨刚被伏叔牙接到伏家。
三岁的伏嫽长得玉雪可爱,还没养成日后的嚣张娇纵,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姊姊们都很疼她,她机灵聪慧,嘴甜乖巧,初见魏琨,她躲在梁光君身后,偷偷看他,发觉他看自己时,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可得来的是魏琨凶狠一瞪。
小小女娘一下就缩到母亲怀里,再也不敢偷看他了。
自那以后,魏琨暂时住进了伏家,他住的院子叫如意堂,和伏嫽的棠梨苑很近,伏家有专门教导孩子诗书礼节的夫子,每日他会去往夫子处受教,路上会有个小团子怯怯的走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夫子的堂课上,他们并排坐一起,听夫子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