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上巳节并非是紧要的大型祀日,只共君臣放松享乐,梁献卓遵循古礼,带去洛水的臣子当中,多是在这一日休沐的,如任陶这样繁务压身的重臣皆不在其列。
所以找任陶取印绶,对于任氏而言不是难事。
“……只要你能救我,我自会回报。”
任氏望着那迟早会被撞开的室门,又惊又惧道,“可你怎么救我?”
自成婚那日起,她就被关进了这西室,外面都是太子的人,她连这道门都踏不出,她瞧伏嫽长相妩媚娇弱,身形比她还纤细,就凭她手中刀,如何能抵挡的过门外的宫婢寺人,等门被撞开,刀被夺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伏嫽走到靠墙的那扇紧闭交窗前,扯起嗓子叫起来。
“有刺客!快来人护驾!”
任氏一愣,霎时明白她的意图,宫中有羽林骑和禁卫军,但不好进昭阳殿,他们昼夜巡查在各个宫道上,宫道再连着各方宫墙,宫墙里住着皇帝、太子及宫中妃嫔,各宫若遇刺客,也不可能有时间绕出宫殿,跑出去找人,这一来一回,刺客都杀完人了,多数时候都是君主贵人们让护驾,底下的宫婢寺人才能隔着宫墙唤人。
伏嫽这已经是逾矩,但和性命比起来,逾矩又算得了什么。
任氏是极温婉的女娘,她被关在这牢笼里,知道挣扎不过,便就放弃了挣扎,身处绝境,伏嫽依然有拼命求生的勇气,即使伏嫽的身份不如她尊贵,但有这样野草般坚韧的心性,她还是敬佩伏嫽。
任氏蹒跚着爬起来,也跑到交窗前,与她一起高声呼唤救驾。
是时室门被撞开,外面的宫婢寺人冲进来。
伏嫽嗓子也叫哑了,一堆人冲过来抢她手里的刀,她一面躲,一面使眼色让任氏往门外跑。
任氏拔腿就跑,才跑到门边,就被两个要杀她的小黄门给撵上,这两小黄门二话不说,要把她拉回来,准备继续用白绫勒她的脖子。
宫婢们劝说着伏嫽,试探去抢她手里的刀,“请贵人放下刀,伤了这样娇嫩的手,太子会心疼的。”
伏嫽很干脆的把刀一丢,离近的寺人赶紧拿着刀远离。
宫婢们便请伏嫽回东室,伏嫽走到门前,望了眼任氏,她快拉回去,再瞧那昭阳门,羽林骑纷纷跑进来。
伏嫽急忙道,“护驾!这边有人要杀太子妃!”
两名羽林郎立即带人近前,正眼见小黄门手里攥着白绫往任氏脖子上栓,赶紧提矛,先戳死了小黄门。
梁献卓将任氏关在西室,只有昭阳殿内伺候的人才知晓,出去昭阳殿,梁献卓和任氏就是对举案齐眉的夫妇,这些羽林骑也不知道任氏是被关着的,只当是小黄门犯上。
羽林郎们皆关切的询问任氏是否有伤,任氏直摇头,眼瞥过伏嫽,伏嫽低眉顺眼的被宫婢们请进了东室,东室的门合上。
她得救了,伏嫽被困在里面。
任氏也不是没想过去找戾帝,但戾帝如今沉迷修长生术,她去也只可能是吃到闭门羹,还是娘家最安全,有她阿翁在,太子也不敢再对她下杀手。
任氏五指握成拳,一脸不安的对羽林郎道,“现太子不在宫中,这昭阳殿内还有没有刺客也未可知,还请二位郎君送我回司农府避一避,昭阳殿就交由二位再彻查一番。”
宫中出现刺客,不仅危及的是任氏,还有没回宫的梁献卓,以及在宫中清修室修行的戾帝,羽林郎责无旁贷,当下便答应送她回娘家。
散在外的奴婢们没人敢上前阻止,任氏就在羽林郎的护卫下回了司农府。
司农府内,任氏与其母亲哭诉在宫里的遭遇,其母又震惊又心疼,再听她提及宫里还有个妇人也被太子强占,那妇人拼命救她,自然的她也得救这妇人。
其母立刻派人去官寺找任陶取印绶,再送去厩置给扬州牧的属官。
过一会,派出去的仆役空手回来,说刚从主君那里取了印绶,出官寺就遇见那位属官,对方拿到印绶就匆匆进宫去了。
任氏难免有些羡慕,谁不想要嫁个疼爱自己的好郎婿,当初戾帝定她为太子妃,太子芝兰玉树,温润谦和,京中女娘谁不艳羡她嫁太子,可真嫁给他,才知其人面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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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嫽被重新关进东室,宫婢和寺人守的更严,伏嫽找他们要刀,都装死。
伏嫽很有些气恼,那刀是魏琨打给她的,算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就这么落到他们手里,转头定会交给梁献卓,想想都膈应,可也没办法。
这些都是身外物,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出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任氏,她心里难免也会忐忑,若任氏得救后,就不管她了,那她这一遭白拼,魏琨也不能进来救她,到时假绝婚就成了真绝婚,她便是不想嫁,梁献卓也会逼着她嫁,又走上前世的老路。
时间很紧迫,这一日魏琨若不能进宫,待梁献卓归来,她就再难有别的机会出去了。
她等的焦急,在房中走来走去,眼看着外面的雨
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她的心也起起伏伏,不等到最后,她都不会放弃。
好在等到下午,雨势大的吓人,伏嫽瞅见有人进了昭阳殿,那人身上穿着梁献卓亲信的服饰,腰间系了一条齐国冰纨,肩宽体长,样貌伟丽。
伏嫽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这厮总算来了,她以为要等不到了!
魏琨打着伞走至廊下,知会守门的宫婢道,“我奉太子诏令,来接贵人前去洛水玩乐。”
那宫婢便同他告状,说伏嫽坏了梁献卓的好事,把太子妃给放跑了。
魏琨装的一本正经,答应等去了洛水,自会向梁献卓禀明,但梁献卓命他来接伏嫽,伏嫽还是要过去。
宫婢遂放心开了东室的门锁。
伏嫽一副不服气的姿态,冲宫婢嚣张道,“待我去见了太子,看太子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那宫婢见识过梁献卓有多宠爱伏嫽,伏嫽能划伤太子,还能砸掉太子送的珠宝,从没见太子怪罪过,但放跑太子妃不一样,宫婢不信太子还能容忍。
伏嫽本来想吓唬宫婢,好能拿回刀,但看这宫婢没一点吓到的样子,怕再耽搁时间,遂果断弃刀,跟着魏琨出了昭阳殿。
魏琨携伏嫽避开可能认出他的羽林骑,专挑僻静的宫道走,从横门出去了。
宫门外停了辆马车,将闾冲他们招手,出了宫门,魏琨就不装了,牵起伏嫽的手快速到马车前,这时雨像倒下似的,他一臂抱起人进马车里。
进马车后,魏琨没放下她,他坐进方枰,抱伏嫽到腿膝,捏着她的脸亲。
伏嫽眯眼和他接吻,鼻尖轻轻的蹭他鼻尖,小声支吾着不喜欢他戴齐国冰纨,也不喜欢他穿这身衣服。
魏琨便如她愿扯下冰纨,脱掉衣服,他里面穿的是蝉衣,一般行军作战时,军士会外穿甲胄,内搭蝉衣,这说明他刚下战场,就一刻也不敢停歇的赶来了长安救她。
她留给他的信简他认真看了,她就知道他们心意相通,他一定会及时来救她,那时看见梁献卓手里那封事关广陵国造反的奏疏,她就知道这是魏琨送来的。
魏琨率三千精骑助阵扬州牧钟离羡,肯定能打退广陵王,钟离羡必感激,魏琨这时再求他帮忙,假托扬州牧属官来长安,都是顺理成章的。
魏琨衔着她舌绞吻,大掌拢住细腰,在腰腹处摩挲,她微张开水雾朦胧的眼眸,知道他忍耐的很辛苦,若不是她拘谨,不愿在马车里,他大约早撕了她身上碍事的深衣。
两人吻了好一阵才分唇,伏嫽询问道,“我阿翁他们呢?”
魏琨回她,“外舅外姑这会坐船该进颍水了,约莫半个月就能到寿春。”
梁献卓的亲信护送阿翁他们出长安,出了京兆,魏琨就开始行动,杀掉亲信,安排家里人走水路回寿春,这样就不必回舞阳,也不用惊动颍川郡太守杨寿,伏家留守在舞阳的那些仆役也被魏琨提前悄悄接走,大姊去了盖县,盖县离京兆足有十万八千里远,梁献卓想抓一时也不好抓,二姊那边,魏琨也去信,相信他们会知道怎么办。
伏叔牙先前说不必管他们,大约也没想到梁献卓会对他们下手,毕竟是大楚的舞阳侯,他对于朝廷终究是念着情份的,这回是彻底死了心,愿意举家迁往寿春了。
将闾驾起马车转了方向,先去司农府,印绶还给任家,随后便快速往城外赶。
魏琨的身份是扬州牧属官,手持名籍,未几就出了城。
他们出城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梁献卓回城,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里走,将闾将马车赶远,伏嫽才打开车窗往外看。
远远看见太子的轺车被簇拥着进城,等梁献卓发现她跑了,一定会雷霆震怒。
可那又怎么样。
上辈子赔了一条烂命,这辈子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他梁献卓独自腐烂发臭,从此往后都别再想沾染她分毫!
第102章
梁献卓在回长安的这条路上,可谓是意气风发,他打点好所有,任氏死了,是因被发现与人私通,畏罪自缢,这件事上,任家也只会愧对于他,从而对他更忠诚。
手腕狠绝才能在帝王宝座上坐的长久,这是母亲教他的道理,他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大楚几代的皇帝陛下皆有雷霆之势,大楚才能延续至今。
他要娶伏嫽,铺十里红妆,天下人人称颂。
等与伏嫽完婚,便是登基,太子监国,可太子不能手握军政大权,无法调遣军队,他要杀魏琨,收复南地叛乱,都得请示戾帝。
戾帝这皇帝也当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让位了。
梁献卓怡悦的情绪直到昭阳殿,煞然没了。
宫婢跪在他面前,向他禀报说任氏被伏嫽救下,伏嫽还唤来羽林郎,在羽林郎的护卫下,任氏逃回了任家。
梁献卓冷着脸让她把伏嫽带来。
宫婢诧异道,“太子不是遣人回宫,接那位贵人去洛水尽乐吗?”
梁献卓神情愈加沉郁。
宫婢看他脸色不好,没敢再多话,双手捧起从伏嫽手里扣下来的刀。
徐节接过放于梁献卓面前的茶几上。
伏嫽自入宫中,一直随身携带这把环首刀,梁献卓无法近身,也没有看清过刀,现下他细细端详,才发现这把刀打的十分精细,刀身纤细锋利,寒光阵阵,这是把能杀人的快刀,可是刀柄却刻着兰草,兰草交织缠绕在绥字上。
兰草喻情。
梁献卓一刹那间嫉恨交加,这把刀她走到哪带到哪,不止是为防身,还因这把刀是魏琨对她的示爱,她用绝情来迷惑他,他放松了警惕,放走了伏家人,准了窦信致仕。
她只是对他一人绝情。
她爱上了魏琨。
梁献卓死死盯着那个绥字,“拖下去杖毙。”
宫婢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徐节叫人捂住她的嘴,拖了下去。
徐节再回头,就见梁献卓攥着刻刀刮刀柄,他想要将那缠绕着绥字的兰草刮掉,可那是铁制的,怎么可能刮掉,徐节眼看着他失智般的刮动,他手心里有道伤,那是被伏嫽持刀割出来的,才结了痂,在刻刀的摩擦下,痂破开,又留出一手的血。
徐节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自虐,忙上前抢下刻刀。
“请太子顾惜自身,那不过是一妇人,实在不值得太子为其自损。”
梁献卓耷拉着眼,眼底血丝密布。
他眼睁睁看着曾经爱慕自己的人,一点点移情给了魏琨这个他瞧不上的反贼,她的那些羞涩心思,也都会用在魏琨身上,昔日她说很喜欢他,最后很喜欢都化为乌有。
无力挽回的绝望化成刀刃,在他的心腔里割了一刀又一刀。
他的胸口一阵阵疼,疼的麻木了,他低声重复着徐节的那句不值得。
他知道不值得,可他不甘心!
他命人搬来一方鼎,起火,再将那把刀扔进鼎中,小黄门提着锤子敲打,他看着兰草纹逐渐消失,绥字也随之炼化,他并没有高兴
起来。
小黄门把刀敲成一块铁,浇下冷水,才提起来给梁献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