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献卓又把目光投向伏家,伏嫽对他所有的恨都是因伏家,她不会原谅他了,既然得不到原谅,那就让她更恨一点,他要去一趟舞阳县,亲自将伏家人接回长安,只要伏家人在他手里,伏嫽自己就会乖乖回来。
恨没什么不好,她最好能恨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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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魏琨携伏嫽坐船回舞阳。
有船便利多了,顺着淮水往西再走颍水,直穿过汝南郡内,就可以很快入颍川郡。
淮水和颍水交界的地方临近六安国。
船行至此,伏嫽就见六安国地界的石碑上刻着吴字,伏嫽在南地呆久了,这些临近的地方郡国她多少也了解一些根源。
南境在古时候又叫吴越之地,那时候没有皇帝,只有天子,天子只是个摆设,天下诸国并起,各个诸侯自立为政。
六安王梁峰把归属于朝廷的诸侯封国改为自立的吴地,就可以效仿古时候,成为一方诸侯,朝廷管不着他,他还能同朝廷争天下。
想的倒是美,但能不能成还得看梁峰自己的能耐,说白了,不就是改个名号造反,诸侯王里,他先当了出头鸟,其他的诸侯王定也在观望,朝廷若还不能及时将其收复,各地诸侯王必不会错过自立的好机会。
正月里,她阿翁同魏琨说过,至多一年半载,这天下就不太平了,阿翁料事如神,果然是要乱了。
伏嫽望着六安国边境的百姓们,他们衣衫褴褛,这样冷的天,还蹲在水边捕鱼。
对百姓们而言,上面的皇帝换谁做他们都不关心,他们只在意下一顿有没有的吃。
因为换成谁,都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豪族权贵、皇室宗亲压在他们背上,把他们的背压弯了,还要嘲笑他们天生卑贱。
“六安王快把六安国榨干了。”
魏琨给伏嫽披了件衣裳,靠回凭几给她看竹简。
伏嫽看了看,是一封情报,六安王和江夏郡太守联手打退了朝廷派来的军队以后,两人又为谁该做老大打起来了。
梁峰觉得自己是先帝的儿子,血统高贵,且要不是他放下前嫌,愿意帮江夏郡太守共同御敌,现在江夏郡就已经被朝廷打下来了,所以江夏郡太守应该识时务,奉他为尊。
而江夏郡太守则认为,原本朝廷派兵来打的是他六安国,他江夏郡挡了下来,要不是因为梁峰,他也不会被逼着谋反,说是梁峰帮他御敌,他又何尝不是替梁峰御敌,唇亡齿寒,江夏郡没了,六安国也会跟着被灭,江夏郡挡在最前方,自然要当老大。
两方谁也不让着谁,光这几日就小打了几回。
这么打下去,两地的百姓最可怜,他们一辈子和田地山水打交道,如今受战火侵扰,不能安稳度日,还要背负繁重的徭役,也不知道还能扛多久。
魏琨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人,他知晓人间疾苦,所以能善待寿春乃至九江郡的百姓,但天底下没有太多的魏琨。
更多是盘剥百姓的显贵皇族。
魏琨放下窗,探手去搂她。
船舱小的很,伏嫽并着两条腿被他横抱到腿上,他说想亲她。
说着就亲住了伏嫽的唇,伏嫽脑子里哪还有那些伤感,眼睫微动,便由着他噙唇吻,亲了一阵,他不老实起来,手摩挲着腰身,须臾就顺着腰间散了的腰带,把她身上的深衣剥了。
他推开凭几,抱着她起身,放到榻登上,伏嫽白而纤细的腰肢被魏琨牢牢扣着,她脸上尽是湿红,蜷张着腿抬身,人伏在榻沿边,船在水流中晃来晃去,她难挨这汹涌的劲,片晌轻泣着被他拢进榻,漆榻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船身摇晃中,响动盖过了伏嫽的
呜咽。
船在夜里行入颍水,伏嫽懒懒的依偎着魏琨,隔着窗缝,窥见远处河岸上有许多人,举着火把聚集在一起。
已经进汝南郡了,这河岸上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汝南郡的叛军,他们聚集在河岸边,河岸另一边就是寿春,这帮人还不死心,
伏嫽蔫道,“回去吧,寿春有危险。”
魏琨道,“不必管。”
伏嫽瞧他胸有成竹,想必水师成了,正好拿这帮乌合之众练手。
伏嫽好奇道,“不是说朝廷派了八万人打他们?怎么八万人还没把他们打服?”
魏琨道,“领兵的是右军中郎将,一开始不知道这帮叛军在何处,耽误了不少时候,后面经人指引才往汝南郡走,叛军回汝南郡又壮大了不少,近来才追赶到汝南郡。”
伏嫽询问,“经谁指引。”
魏琨龇牙,“我派去的,他不知道。”
伏嫽没忍住笑,怕他太得意,撅了撅唇,然后就被他误以为她没亲够,捏着下巴亲住唇,又把人按回榻,让她再感受一番他那蓬勃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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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快,十来日就到了舞阳,两人高高兴兴敲响了伏家的大门。
未几府中青衣开门,一眼看到他们,又砰的关上了门。
第95章
两人愣住。
片刻大门又开了条缝,方才的青衣在里面挥手让他们走。
伏嫽纳闷,她和魏琨难得回来,阿翁阿母知道,该高兴,怎么会让他们走呢?
她想推门进去,但青衣再次关上了门。
伏嫽直皱眉头,和魏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魏琨再敲门,门已经不开了。
他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清楚这门不可能开,伏叔牙是列侯,回舞阳以后,所住的宅院也是这舞阳地段极好的,周遭尚有其他地方豪强住宅,伏嫽和魏琨偷偷回来,也怕惊动其他人,现站在门口,等的久了,车来车往总有人经过,她和魏琨是生脸,但也不能保证不被人认出。
魏琨是一方太守,不可轻易离开辖郡,且他才上递了战败奏报,这时要再被发现秘密携妻回舞阳,正好被抓到把柄。
这才蛰伏两年,终于攒了点兵马,眼看着要起势的时候,万不能在这时再出纰漏。
他们没有犯错的机会,既然青衣叫他们走了,那一定是阿翁阿母的意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翁阿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只是他们给小外甥女带来的礼物总得留下。
伏嫽将装了金镯子的锦盒用一方帕子包好,放在门前。
随即转头要走,魏琨却不动,伏嫽一咬牙,拽着他走。
魏琨道,“我想进去看看。”
伏嫽瞪着他道,“你想我们功亏一篑么!你想阿翁阿母对我们失望么!走!”
魏琨垂下眼,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会拖泥带水,现下只是不能进家门,便让他迟疑了。
伏嫽望了望他,到今年,他也才二十二,在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眼里,二十二的年纪着实不算大,她以前总觉得他沉稳可靠,可想来,那也只是他习惯了不靠人,这不就是阿翁把他放在军中历练的目的吗?
若阿翁当他是皇孙,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富养他,可是阿翁显然只是希望他能摈弃掉皇孙的身份,他就做个普通人,在他幼时到年少的那些年里,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父母庇佑,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对阿翁和伏家怨怼过,早早就独立,宁愿干游侠的勾当,也不依靠伏家一点。
但他在意伏家,伏家的人就是他的亲人,阿翁是严厉,可阿翁从没轻视过他,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阿翁是为他好,尽管后来许多事情的走向都乱了,他们搅入了时局,被迫牵扯进朝堂斗争中。
他从来没告诉过阿翁,他想造反,因为他知道,阿翁忠诚,也想把他培养成为一个忠于皇室的人,前世伏家遭灭,他才自立,这一世,直到阿翁开口让他反,他才反。
他把阿翁当成了父亲一般敬重。
他也想回家看看。
只是今日不能回家,待来日攻下长安,随时可归家。
伏嫽紧拽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夫妇俩走后,大门悄悄又打开了,看见地上被巾帕包好的锦盒,赶紧拿起来,再关上了门。
青衣打开了锦盒,里面躺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镯子,青衣抖着手捧住金镯子,半晌直落泪。
他们来迟了,君侯他们已经被太子强行带回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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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献卓定下去舞阳县接人的决定,尚未想好用什么由头,伏叔牙已经没有官职了,但他是舞阳侯,想要让他们全家安安分分的去长安,总要将人拿捏住。
伏叔牙行得正坐得直,想要拿捏他,很难。
梁献卓苦想无果的时候,正赶上冬至日,在这日要祭祀先祖,戾帝忙着修长生术,可没功夫跑甘陵给先帝上香,自然的也就落到梁献卓头上。
梁献卓领百官甘凌祭拜,结果先帝的陵墓里被扫荡一空,盗窃陵墓的是戾帝那个后来封的龚皇后,后来戾帝因龚皇后私通男宠,而刺死了两人,龚皇后盗窃的那些财宝又被戾帝据为己有,戾帝可舍不得还回来,是以先帝陵墓空的甚是难看。
这事梁献卓知情,但大臣们不知道。
众臣神色各异,当中就有臣子好奇道,“废后盗窃皇陵,所盗宝物去何处了?”
梁献卓做不知状,命廷尉张赏去查此事。
龚家没了,废后也死了,想要查失窃的宝物何其难,张赏查了一圈,也没查到什么线索,只在高寝郎戴奉这里查到了一枚白玉璧,那枚白玉璧登记在先帝陪葬宝物的名单中,张赏便以为是高寝郎监守自盗,便拿了他去见梁献卓。
梁献卓对戴奉有印象,这是先太子的太傅,从前母亲总是惋惜,先太子被戴奉教的太温厚正直,不懂得迎合先帝,这才使得先帝不喜先太子。
母亲总拿先太子的失败来训诫他,他可以看起来温良,但却不能行事纯善,皇帝的儿子生来就是要争夺皇位的,血腥刀光必不可少,太温良只会败落。
在梁献卓面前,戴奉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梁献卓自做太子以来,偶有去陵园祭拜,见过几回戴奉,身边人都告诉他,戴奉疯了,不用听他胡言乱语。
梁献卓也懒得同一个疯子计较。
张赏很有不满,这明摆着是戴奉盗窃皇陵,又岂能不治罪,先前魏琨那封上告梁献卓意欲再次屠寿春城的奏疏就是张赏递上去的,张赏对梁献卓有几分不满,奈何戾帝器重梁献卓,他做臣子的,也不能忤逆君上,这后来戾帝做主,让他儿子娶了薄家的女儿,这下举朝都觉得,他和太子亲近,但他实则与太子从未多话过。
张赏出昭阳殿时,有个小黄门领着他出了宫道,一路往少府方向去,说是梁献卓要给他看些东西。
张赏随着小黄门入了少府,就有人打开了戾帝的私库,给他看里面存储的宝物,有不少是先帝陵墓里的。
张赏恍然大悟,原来偷东西的是戾帝,便也想到去年四时祭,戾帝祭祀先帝时,香火突然灭了,那自是先帝显灵了。
张赏不寒而栗,太子既私下知会他,那便是希望他不要再查下去,他是戾帝提拔上来的,当然要烂在肚子里,只是终归在心底对戾帝生出了一丝鄙薄,太子好心提醒,他也不是不懂这是拉拢他的招数,整个朝堂势力都如此,太子终归要做皇帝,倒向太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张赏脑子只想了片刻,就投向梁献卓,先帝陵墓失窃一事,最终是不了了之,只说是龚家盗窃宝物挥霍完了,只能重新填补进去一批陪葬宝物。
往先帝陵墓放置宝物的那日,梁献卓也在场,薄朱走后,依照规矩,应当也安葬在甘陵里,但梁萦不同意薄朱入甘陵,是以薄朱只有一捧黄土掩埋在甘陵
外,后来梁萦被废,戾帝做主把薄朱迁入戾帝自己提前修建的陵园内,以他的妃嫔身份下葬。
梁献卓不说,但这是耻辱。
梁献卓在甘陵内走动,将来登基,母亲还是要迁入这甘陵,母亲这样的人,根本看不上戾帝,若非情势所迫,也不会委身于戾帝,母亲最大的野心就是做太后。
太后死后安葬,自不能与先帝的后妃平起平坐。
梁献卓踱到先皇后的墓前,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是先太子一家的墓碑,几座碑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高寝郎日常料理的好。
梁献卓扫过一眼,却在其中死去皇孙梁昱的碑前看到了胡桃。
那是一颗颗剥好的胡桃,堆了满满的一盘。
梁献卓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年前,他跟踪魏琨和伏嫽去伏家的墓地,魏琨给她和她死去的兄长伏熠剥胡桃,看着他们恩爱的情形,彼时妒火中烧,才会失去理智去劫杀魏琨。
梁献卓注视着那碑上被磨损的皇孙名字,只剩昱上的日,不仔细看的话,也有些像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