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缺失的页数不止这一页,他拿走的一定不止这一页。
这些书的内容这么邪性,多半是用来害人的。殷霄竹也许是不想被人找到具体的破解办法,才会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要用的内容都悄悄撕走了。
他确实做得很天衣无缝。只是他算漏了一点,虚谷真人手里居然藏着烧毁的原本。
兜兜转转,答案最终还是被她找到了。
她倒要看看,这株植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前世的段阑生和今生的殷霄竹都要她吃下去。
细微的鸡皮疙瘩从手臂无声地爬升。这一页纸,仿佛格外沉重,秘密的枷锁终于在她眼前打开。
这一页烧得分
外灰黑,几近无法辨认。这株植物的生长地、性味,都被烟尘覆盖住了。但她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中间一行字。
【……无忧草,有叶无花,永不结果。妊娠半月以内服下,可无声无息,化骨毁胎。】
陆鸢鸢浑身都僵硬了,大脑刹那抹上一大片空白。
明明是都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却变得无比陌生,在她眼中忽近忽远。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残酷地撑裂了她的血管,眼睛盯着这页纸,浑然不觉自己的双手已捏皱了书页,牙关咬得咔咔作响。
她以为,自己的心血早就干涸了。但是,这把迟来了一世的刀子,还是硬生生地捅进了她的心窝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抖着手,缓缓地按住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原来,在上辈子,这个地方,曾经来过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啊。
但在彼时,因为这具身体的体质十分特殊,月经一直不定时,有时隔了几个月都不会来一次,她早已习惯。因此,即便腹中多了一条生命,在初期,她也无法通过自己经期的变化而察觉到。
而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却并不欢迎它的到来。
在修仙界,修士的身体可没有凡人那么脆弱。凡人的滑胎药对他们是没有作用的。
一旦怀孕了,只有两个法子可以堕胎。
一种是发生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之下。譬如修士本人身体受到重创,腹中金丹再也无法分出额外的力量供给胎儿,便会自动切断与胎儿的联系,将所有的力量资源都优先挪去保护母体。
另一种,则是怀孕的修士自己不想要孩子,她们可以在胎儿满一个月时,自愿将其元灵召唤出来,亲手捏碎。
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前世的段阑生不爱她,自然不想要她的孩子。
但他一定知道,她一旦发现自己怀孕,是绝不可能主动放弃这个孩子的。
于情于理,段阑生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下手将她打成重伤。
所以,他用了一种她永远不会发现的方法,抹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让她没有痛苦,无知无觉,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吃下了它。
没错,这辈子有很多东西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因为殷霄竹的身份曝光了,他的东西被清理出来,万剑谱阁不得不重新归纳书卷……如此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一环扣一环,才导致段阑生无意间发现了那个密室,并在书页上找到焚烧过的痕迹。
严谨一点来说,缺失那么多环的前奏,前世的段阑生,还真不一定能发现那个密室。更别说是通过那个密室,顺蔓摸瓜地找到虚谷真人的这本焚烧过的原书。
而且,怀孕早期是没有症状的,就算诊脉也很难发现。无忧草更是要在怀孕头十五天吃下才有用。
段阑生是剑修,并没有那么擅长医术。
只是别忘了,前世的他,和殷霄竹是好友。
段阑生让她吃下无忧草的时期,也正是她瘸着腿,每天在丹青峰出入的时期,常常会见到殷霄竹,因她这条腿久久不好,他还为她探灵诊脉过。
殷霄竹是丹青峰首屈一指的弟子。这一世,她只和段阑生发生过一次关系。而殷霄竹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就发现她怀孕,前世的他,也一定能做到。
只不过,前世的殷霄竹没有就这件事和她沟通过。
也许是因为和她不熟悉吧,或许还有其它顾虑。
但段阑生会知道她怀孕,一定是因为事后,殷霄竹将消息告诉了他。
这辈子的殷霄竹发现她怀孕后,同样没有告诉她真相,就想直接拿掉这个孩子。可这是因为她和他之间积压了太多复杂的矛盾。
上辈子的殷霄竹,和她既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也没把她当成大补药和血库来用。
他不喜欢男人,对段阑生并没有超出朋友范畴的情谊。
所以,不管怎么想,他都根本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来对付她、杀死她的孩子。
排除到最后,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只可能是段阑生。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段阑生从殷霄竹口中知道她怀孕后,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于是,他找精通药理的大师姐寻求一个解决办法,去隐秘而平和地解决了她这个“麻烦”。
……
泠泠的月光照在颊上,照亮了颊上一片湿润的冰冷水光。陆鸢鸢并没有伸手去擦,她将这页书纸撕了下来,揉在手心。灵力轰然灌入,纸页轰然化作齑粉,飘散在空气里。
无忧草亦落在地板上,她抬起脚,漠然而机械地碾碎了它。
十五天早已过去,此物已经失去功效,留着也无用。
如果说,在白天的时候,她还曾有一瞬间觉得累了,想过逃离蜀山,去凡人界,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从此刻开始,那些念头都已经尽数死去了。
她一定会杀了段阑生,哪怕代价是在烈焰中同归于尽。
如果段阑生不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她就用另一种方式,换一个位置让他痛。
第114章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驱散了这一隅的宁静。
段阑生快步走进来,首先看见的就是陆鸢鸢的背影,他压低声音:“有声音在往这边靠近,情况不对,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陆鸢鸢却好像在出神,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动不动地对墙坐着。
段阑生几步转到她的正面,看见她的面庞泛着苍白,心中一凛,蹲下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握住陆鸢鸢的手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本烧黑的书还紧紧抓在手心里。一碰到,便察觉到这双手比任何时候都冰冷,像是刚从寒冬冰窖里出来。
陆鸢鸢终于有了反应。她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他水洗过一般明晰美丽的眉眼。
段阑生就蹲在她跟前,鼻挺,唇薄,他视线专注,神色担忧。他长得高大,即使已经一膝及地,身形还是几乎将她笼罩住了,如雪的衣衫在地上铺开来。
在这副胸膛中,那颗让他存活在世上的器官,此时,正在她伸长手臂就可以穿过的地方,蓬勃地跳动着。
也许是见她久久都不说话,段阑生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她的表情,轻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飘忽的危险神思蓦然一敛,陆鸢鸢终于再次抬头,一双眼珠黑得透不出光,淌着一股寒凉透明、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意。她听见自己开口:“我在这些书里,找不到那株植物。”
空手而归,倒不是多么严重的事,至少没他想象里严重。段阑生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柔声安抚:“没关系,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找到。”
说罢,他飞快地瞥了眼另一个方向,站起身,顺势将她拉起:“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们得走了。”
将烧黑的书塞回暗格中,两人一前一后翻窗而出,离开了乌漆嘛黑的院子。几乎是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们就听见前门被撞开了。双方惊险地擦肩而过了。
两人跑出百米,余光突然瞥见夜空映上了通红的光芒,陆鸢鸢错愕地回头,就看到虚谷真人那座院子里竟然冒出了火焰。
火势盘绕着木梁,迅速吞噬了屋中的一切。精心栽种的珍贵花草,满屋用具藏书,皆在烈火中化作焦炭。
陆鸢鸢瞪直了眼。旁边的段阑生亦是面皮绷紧。
说实话,闯进虚谷真人的房间,虽然不合规矩,但也不算很严重的罪名,顶多就是目无尊长而已。但这会儿,这场蹊跷的火一烧起来,她感觉自己看见的东西,八九不离十都是真的。
如果刚才慢走了一步,她会怎么样?
烧起来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看到巡逻的弟子赶来。
是有人故意支开巡逻的人,放火烧毁也许会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证据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是因
为发现密室被动过,才急匆匆地赶来放火,以防止有人一步步找到虚谷真人这里来?亦或是,对方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尚未解决的遗留问题,着手解决,却想不到会巧合地和她撞上了?
陆鸢鸢将指节收紧。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晚来了。过了今夜,有价值的东西全被烧成灰烬,线索将彻底中断,她就什么都找不着了。
突然,她的手肘被人拉住,段阑生侧头看她,低声道:“别看了,先回房间,洗干净手和脸。等天亮了,我来找你。”
一边叮嘱,他一边抬手,好像想帮她揩走脸上的灰。
陆鸢鸢侧头避开,抽回了手肘,一语不发地走了。
这个时辰,山道一个人也没有。她避过所有人,回到客舍一照镜子,果然,她的手和脸都沾了一些从书页上带下来的深灰色灰烬。
陆鸢鸢洗干净脸和手,绞了布巾,反复擦拭被段阑生抓过的手指。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她直挺挺地和衣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压根没有睡意。无意识地,她的右手搭上了迄今仍很平坦的腹部。可瞬间,她反应过来,就如被毒牙咬了一下,指尖一颤,弹开了。
这里居然有个孩子,她明明还什么都摸不到。
今天被灌注了太多信息,大脑细胞已然过载。唯有一个念头,是由始至终都无比清晰地焊在她心里的——这个孩子,她绝不会要。
因爱而诞生的生命是可贵的。但它不是,它的由来是一场算计。
如果一个生命的降生,注定不被祝福、不受期待,那么,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想必,它也不希望一出生就有一对互相憎恨、互相捅刀的父母。
陆鸢鸢侧身躺着,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无数种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要杀了段阑生。
问题是,怎么杀,在哪里杀?
不能在蜀山杀。这里人口稠密,还有那么多厉害的丹修。即便她偷袭成功,搞不好,其他人转头就会把段阑生救活。
她不怕被算账,只怕错失机会,杀不了他。
把他引出蜀山,引到一个没有第三人的地方再动手?是个好主意,还不用烦恼怎么收尸。
对了,这个地方不能让小若找到,因为小若的出现,就代表着系统有可能会再次出手阻止她。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她头痛欲裂,也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天光一点点变成微明的色泽。
晨曦拂亮群山,丹青峰的门生终于起来了。
虚谷真人故居的大火很快引起了注意,外头越来越吵,似乎是有人吆喝着去扑灭大火。陆鸢鸢坐起来,揉了一把脸,突然听见门板被砰砰砰地拍了三下。
但外面的不是段阑生,也不是来叫她出去帮忙救火的弟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陆师姐,你在么?宗主急召,请速去剑宗鹤修堂。”
陆鸢鸢在小半柱香后来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