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里晴空诡异地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天色暗了三分。
这太不同寻常了,祭天大典每四年举办一次,大梁开国至今已持续了不知多久,开过多少次祭天大典。每四年司天神官登台问天,天门都会打开一条缝隙,泻下一道万众瞩目的天光,司天神官也会得知大梁的未来四年是否太平昌盛。
往年无论丰年荒年,喜灾吉凶,好坏都会开天门,泻天光的,怎么会遇上连天门都不开的状况!
所有人激动热切的目光都冷了下来,甚至带着恐惧望向天命台之上那道身影。
“是不是司天神官出错了?”
“她不是云霞长明宿的掌门吗?当今天下还有哪个术士能比她厉害?”
“长明宿掌门再厉害,终究也是个凡人啊?还是个女人,我记得上一任是男掌门,就没出一点错。”
“是不是这个长明宿掌门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去问天门就不开了?”
人群中非议之声越来越多,但到底还是少数。司天神官身份尊崇,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即便有争议也无人敢大声道出。
却不想人群中突然乱了起来,几个贵族喊道:“打人啦!打人啦!救命啊!”
人群纷纷让开,原是一个浑身狠厉之气的少年,将方才浑水摸鱼说司天神官坏话的几人摁在地上暴打。身边之前还在附和的几个人也不是傻的,当即就看明白了什么情况,纷纷闭嘴再也不敢胡说一句。
“别打了!快...快看天...”
闻言众人齐齐抬头,全傻了眼。
只见天命台之上,原本的一片晴空现下黑云密布,风雨欲来,雷霆之力藏于其中,似乎眼看便要劈头而下。
第65章 灾梦
祭天大典天门不开, 反降雷雨,其中天意哪怕司天神官不下天命台亲口道出,众人也心知肚明。
这是大大的凶兆, 天要灭大梁。
不用说与大梁国运息息相关的惠景帝,天命台上的赵岚苼也慌了。她为大梁请天命已有数年,从未经历过此等劫数。眼见着天命台下众人四散逃跑, 惠景帝在观景台上一头栽倒过去被宫人着急忙慌地扶走, 赵岚苼抬头望了望天。
越是这种时候, 司天神官越是不能乱。
赵岚苼将沉重的发冠取下, 散开一头乌发,不留一点钗环装饰,掀开繁琐的礼服裙摆, 从容不迫地跪了下来。
云层已经厚重无比, 即便此时天门开了也不会看到。先前盘桓于乌云间的丝丝雷电之力终于劈下,昏暗阴沉的法场登时亮如白昼。
映照出赵岚苼望向天穹的苍白面容,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赵岚苼努力让自己不乱分毫, 开始画符,雨水将符纸晕染得根本看不出字样, 于是她以法力凭空画出, 试图再一次向天叩问。
没有应答, 就再问, 苍天不落答案, 她便不下天命台。
此时, 已经无人注意天命台之上那道身影, 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早就四散奔走逃离。法场之上已经不剩几个人, 除了一个呆呆望着司天神官的少年。
大雨如注。
...
经此一遭,天门关闭降下天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梁,举国上下大乱。惠景帝对外称病已经许久不理朝政,朝堂之上非议沸腾,民间百姓更是怨声载道。
上天还没降下对大梁的天罚,大梁自己就已经从内部乱了。
自那日以后,民间与朝堂对司天神官的讨论就从未停止。据说,祭天大典的最后,司天神官于天命台之上长跪不起,淋着暴雨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是晕倒被人抬下来的。
赵岚苼对那日以后的事更是一概不知,因为被抬回宫中后她便再也没醒来过,且高烧不断。大梁皇帝病没病不知道,很有可能是暂时还想不出安抚民心的方法,所以暂时称病躲着。
但赵岚苼却是切切实实的病入膏肓。
沿肆在床前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赵岚苼的屋子,宫中的派太医与传话太监来来回回数次,全被沿肆挡了回去。
终于,就这么守到了赵岚苼醒来。
在天命台上晕倒的最后一眼,是乌云密布中一丝不起眼的白光投下,再然后便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大梁的国运走到了尽头,南境瘟疫肆虐,北境外族进犯。龙脉枯竭,鬼界的无数冤魂自地底窜出,整个大梁一夜之间成为了人间炼狱。
赵岚苼在梦中如一缕游魂,在衰败的大梁四处游荡,转了一圈后,下意识地,她回到了鹿雪岭的山门前。
山门前的雪似终年不化,一路望上去梨花皆是枯死的。虽然大梁凋零至此,护佑着沂水祁山的云霞长明宿很有可能也出了事。但赵岚苼不看一眼就不死心,仍然一步一步爬上了鹿雪岭,冗长的山路上空无一人,就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她越走越是心惊,即便被大雪深埋,赵岚苼还是在路边发现了不止一具的尸骨,也认出了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穿的长明宿弟子服。她用手挖了又挖,结果根本挖不完。
赵岚苼跪在半山腰上,已经不敢再往山上走了。
她在那梦里困住了许久,仿佛已时过经年。再睁开眼时,她庆幸地发现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却又绝望地意识到,这就是上天泻下那一丝天光给她的预知梦。
“师父,师父!”
赵岚苼愣愣地回过神来,发现沿肆焦急地在床前望着她,一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阿肆,你离开大梁吧,听说西去昆仑还有一片仙山,与沂水祁山这带很像。以你现在的能力,去了也能寻得一个不错的门派和师父。”
沿肆从床边站起来,哪怕不知道赵岚苼到底在天命台上看到了什么,他也清楚大梁看来是要灭亡了。以至于长明宿都无法成为安全之地,师父才会说出这种话。
“为何师父一遇到事,就想着把我往外推。”这次他没有生气,平静问道。
赵岚苼不知道如何同一个孩子解释,在盛极必衰规律下,气韵衰竭,朝代更迭的代价,天命的齿轮又是如何残忍地碾压而过。有时即便她自己都不服气,但凡人的意念于天道而言,当真是如蝼蚁一般的螳臂当车。
如今,天要大梁亡。
“因为在天命之下,我救不了天下人,但至少还能救我重要的人。”
赵岚苼躺在床上,望着头上印有繁复纹案的床慢,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将座下徒弟们平平安安地送到昆仑去。对了,彦甄似乎有朋友曾前去昆仑求学,让他先带着一批人前去探路最合适。
沿肆见她这副样子,知道赵岚苼现在看似镇定,实际上状态根本是濒临崩溃前的强撑,他从未主动触碰过赵岚苼,但现在却一把抓住了赵岚苼的手。
“师父,你的手在抖。”
赵岚苼木然地看向沿肆,“是吗?我没注意。没事的,师父在想事情,你先出去吧。对,先出去,让我先自己想一想...”
沿肆道:“师父,没有人要求你救天下人!人都是唯有自救才能活命的,你没有这个义务...”
赵岚苼打断了他,“我有。”
“沿肆,我问你,当年的万鬼焚城,你会怪师父把你救出来吗?”
沿肆不假思索急道:“我怎么可能会怪你!”
那生在荒郊野岭的万鬼焚城,多年来不是没有身怀绝技的术士误入其中过。有些人自保都难,直接成了万鬼焚城的养料,有的靠自己的力量侥幸逃了出去。唯有赵岚苼从进入的那一刻起,她想的便只有定要破除这万鬼焚城,不再令其他无辜之人受此无妄之灾。
赵岚苼如同一道劈开黑暗的光,将他从混沌囹圄中救了出去,给了他从前连想都想象不到的日子,见到了更旷阔的天地。哪怕朝夕相处多年,赵岚苼于沿肆而言都不仅仅是救命恩人,师父。
她就是自己的一切。
赵岚苼自然明白沿肆,说这话也不是为了难为他,“如果我自认为没有义务救天下人,那么万鬼焚城之中我亦不会救你。阿肆,你不能要求我只救你一人,我既是云霞长明宿的掌门,大梁的司天神官,从坐上这个位置起,我就背负了这个责任。”
沿肆眼中的光暗了暗,低着头久久不能言语,“我懂了。”
他最终抬起头看着赵岚苼道:“既然这是师父的选择,我不会再阻拦。所以也请师父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赵岚苼自然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沿肆望着她,甚至忘了抓着赵岚苼的手还没松开,因此模样显得格外真挚,甚至算得上是虔诚。
“还有,师父说天命难为,我不相信。师父能救我,便也能救天下人。我不信天道,我只信你。”
赵岚苼目光闪烁,终于从身负枷锁一般沉重的心绪中短暂地挣脱出来,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话太监的声音响起:“神官大人,如若醒了就去殿内回话吧,陛下等您许久了。”
沿肆脸色一变,转身就打算去赶人,被赵岚苼喊了回来,“好了,陪我收拾一下面圣吧,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大殿之上,众臣愁眉苦脸,惠景帝的脸色更是苍白地同死人没有分别。大梁国运同他息息相关,如若有朝一日走到灭国的境地,首当其冲皇帝就是第一个没命的人。
须知当今皇帝乃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惜命之人,宫中修缮建设最完备的并非三省六部,而是太医院。甚至惠景帝更是挖地三尺招集了大梁境内几乎一大半有头有脸的名医神医,就连修仙门派擅于炼丹的术士都养了几个在宫中,由这么乌泱泱一群人来为九五至尊的龙体日夜看顾操心。
这般看重生老病死的皇帝,如何能接受大梁将亡的现实?
“司天神官,你说上天已将天意告知于你?此话可当真?”
赵岚苼已将仪容收拾妥帖,又恢复了平日里雅然淡定的样子,她朝惠景帝恭敬一拜,没有因为现状急迫而乱了一丝礼数。
最后平静道:“是的,臣在梦中预见了大梁的灭亡,包括臣执掌的云霞长明宿,也一样是满门俱灭的下场。”
众臣一片哗然,甚至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吓晕过去,惠景帝也当即瘫软在了龙椅上。
“神官可...可还有办法?”
大梁人最信奉天道天命,不然也不会将祭天大典看得如此重要,更不至于只因为天门没开,举国上下都乱了套。既然大家都对司天神官的话深信不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问什么解决之法?
惠景帝当然心知肚明,怕也是吓得糊涂了,才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
谁知,赵岚苼明眸一抬,道:“臣,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知道晋江改了评论显示的规则,给之前章节的评论不会显示在最新评论里。我平时不太看作者后台所以有几个宝宝的评论没及时看到!不好意思!柏舟宝宝对剧情的问题我已经回复啦~看到作话的话请查收~不过有这种疑惑的话我觉得也是我表述有问题,会稍微改一下宝宝说的地方的~感谢!
第66章 山门
惠景帝屏退了所有大臣, 仅留了赵岚苼一人进了养居殿。
所谓的办法,其实并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解决之法,不如说是一条缓兵之计。
众所周知一国之运与君王息息相关, 天下龙脉汇集于京城,京城的龙气又与国君的帝王之气同系同源。
惠景帝对长寿的执念天下人皆知,这一点恰到好处地点醒了赵岚苼。
大梁气韵走到尽头其实早有端倪, 朝局动荡并非一日, 前三年国库粮仓亏空, 钱粮至今无法补足。惠景帝登基多年, 虽还算是正当年,却膝下无一子女。如今看来,正一场天道对大梁早有预谋的终结。
赵岚苼拜道:“陛下, 国破山河在, 如今能暂时与天道对抗的,便只有深埋于山河地脉中,上天自己赐予大梁的龙灵之气。或可将噩兆降临的期限延长些许。”
惠景帝听得一知半解,“只是将期限延长?”
赵岚苼道:“是的, 龙脉之中的龙气与天子之气相辅相成,但都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梁将遭劫难, 便也证明陛下的天子之气将要枯竭。此时, 如若引些许地脉中的龙气到陛下身上延续, 说不定能暂缓国破的预言。”
能延长自己的寿限的同时保住大梁, 岂非一举两得的大好事?惠景帝马上急切追问道:“多久?能延续多久?”
赵岚苼摇摇头:“陛下, 此法剑走偏锋, 天道既要降罚, 如此做法相当于钻了天罚的空子。成与不成都未可知, 期限就更...”
惠景帝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一瞬前看上去老了四五岁,“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赵岚苼道:“也许有,但臣在梦里所看到的景象,灾灭大概就在今明两年之中。即便有可以两全的法子,短时间内也做不到。唯有尽全力拖延,才能为寻找其他解决之法留有更多机会。”
惠景帝默然许久,点了点头:“神官说得对,这事急不来。如今这般境地,还能想出一条缓兵之计已是不易。大梁...就靠你了啊!万万不能让大梁毁在朕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