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有几人向来觉得赵岚苼年纪太小,担不起掌门之位,经此一遭对她更是十分不满,下了决心要将沿肆赶出门派。
是赵岚苼在梧清长老门前跪了一夜,才得了如今的结果。
人群中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真不愧是掌门亲徒,都这样了还能赖在门派里不走呢!要是换别人,估计在门派考核大会上当场就被打出去了。”
“可不是嘛,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场合,当着那么多新入门弟子的面不说,还有许多待考核,想拜入长明宿学术法的人呢!这可是给咱门派丢大人了!”
“哎哎哎,你们知道梧清长老在澄心镜里看到的是什么嘛?我听我一个内门朋友说,是那孽徒和掌门正翻云覆雨...哎呀!快看,掌门来了!”
赵岚苼在这几个外门小弟子身,听的脸色发白。谣言一传十十传百,黑的都能传白的。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当年在长明宿闹的多么沸沸扬扬,但这群年纪不大的孩子未免想的也太过龌龊。
台上的赵岚苼的面色亦是白纸一张,如结了层冰霜,看不出神情。
她一句话没说,从长老那里接过惩戒鞭,这鞭子又沉又粗,单只是这么抽在身上就已经能皮开肉绽。
然而长明宿的惩戒鞭,都是要由行刑者灌入灵力去抽的。抽的不止是肉身,还有魂体,那是烙印在灵魂上的疼痛。
她亲口答应梧清长老,不赶沿肆出师门,就要他挨过三十二下惩戒鞭。
掌门赵岚苼面沉如水,提鞭走向跪在行刑台之上的沿肆。
少年原本挺直的背脊弯了下去,沿肆自赵岚苼出现后,就再也没将头抬起来。
赵岚苼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道:
“你还有机会,三十二下惩戒鞭不是常人能受之苦,就是活活抽死的也有。离开长明宿,以你如今的能力,可以过的很好。”
沿肆看着赵岚苼的一角白青色裙边,“你抽吧。”
赵岚苼闭了闭眼。
惩戒鞭在赵岚苼手中发出阵阵白光,这是灵力充盈的象征,三十二下惩戒鞭在众目睽睽之下绝无手软的可能。
第一鞭下去,身在人群中的赵岚苼便背过了身。
鞭子抽在他清瘦的背脊上,划破血肉重重落在骨骼之上的感觉,哪怕过了这么久她都能清晰地记起。
沿肆浑身是血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亦是历历在目。
哪怕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幻境,不能被情绪代入,心口处还是被那一阵阵落在身上的鞭声刺得抽痛。
她强迫自己迈开腿,想要逃离这片关于行刑台回忆的幻境,却发现自己双腿都是软的,手是抖的。
因为行刑台之上的赵岚苼,亦是如此,她同曾经的自己是感同身受的。
浓重的情绪煞再次袭来,天旋地转的黑暗如同一场灭顶的海啸,再次吞噬了赵岚苼。
睁开眼,她已身处寒冰冷窖之中。
眼前的沿肆已经奄奄一息,他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垂头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寒冰冷窖是刑罚的一种,里面的温度落水成冰,若非修习术法之人懂得调息灵力,在这里根本活不过三个时辰。刚刚受完鞭刑立刻送入寒冰冷窖,除了继续服刑,也是为了止住伤口处的血液流动,防止在受刑后活活血尽而亡。
果然,他身上的伤口已然干结发黑,只是整件白色的衣服变成了血色,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眉毛与眼睫上挂了细碎的冰霜,已经不知跪了多久。
赵岚苼的意识已经被情绪煞折磨得不算清醒,头痛欲裂。
她不顾这只是幻境一场,也忘了幻境中人根本看不到她,近乎用爬才跪到沿肆的面前,不管不顾地抓着他喊着。
“不要睡啊,不可以睡,快醒醒,你要自己运转灵力才不会被冻死,快醒醒啊!”
沿肆原本垂着地头一点点抬了起来,像是真的听到了赵岚苼的声音,一双混沌的眼睛却是无神的。
他眯起眼看向虚空之中,因为流了太多的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但没有关系,这里没有人,他难得想说些什么,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他小声地喃喃着。
“师父,澄心镜里,我没有那么想你,不要信他们说的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声音小了几分,“我只是...觉得你很重要。”
赵岚苼红了眼眶,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看着沿肆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笑靥如花的冰雕小人。
哪怕他根本看不见她。却像她在一般,近乎虔诚地,递到赵岚苼面前。
“我做了这个,你若收下的话,别怪我,好不好?”
第27章 明镜
“大姐姐怎么了!她她她怎么哭了?”
小女鬼在沿肆身边急得上蹿下跳,看着躺在沿肆怀里紧闭双眼的赵岚苼抓耳挠腮,却帮不上一点忙,只能看着她在幻境中越坠越深。
打开最后一个箱子后赵岚苼便晕了过去,像是被噩梦缠身般始终紧皱眉头,到现在竟然流下了眼泪来。
这不是个好征兆,证明赵岚苼逐渐走向了幻境的最深处。
情绪煞一但缠身便很难破除,指望身在其中的人能自己解开走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此时的赵岚苼,不仅是幻境迷惑的目标,同时也是幻境的主人。
起初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努力地想去找寻幻境出口。
但随着深入,她会越来越分辨不出现实与回忆,逐渐沉溺其中,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
情绪煞只会制造以本人经历的现实为蓝本的幻境,甚至能将当时的情绪还原到现在,并在情绪高点来临时,吞噬掉她的全部。
沿肆只能试图探入赵岚苼的意识之中,将她拉出来。
他两指点中赵岚苼的眉心,闭上眼,缓缓地放了一缕神识进入。
然而,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
难道已经晚了吗?
沿肆皱了皱眉,按理说小妖女虽然八字纯阴,容易被邪祟缠身,也对情绪煞更为敏感。但她出生在金重寺,遇上自己前就没踏出过寺庙半步,甚至据线人报来的消息,她从前都是痴傻不语的。
近乎白纸一样的经历,能坠入一个多么痛苦的幻境?
情绪煞再厉害,没有真的能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曾经,又如何伤害到她?
小妖女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清的谜团;为何自己刚刚将她从金重寺接出来,模样就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又为何从未修习过一天术法,却深谙此道?
如果先前这些都可以用她本身就是个妖物来解释。
那她身上那股让自己如此熟悉的感觉又是什么?
在灵船之上同她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配合,都像是有着一同经历了许多这种遭遇的默契。
在看到缩在船舱里的老妇时,只她递来的一个眼神,沿肆就明白了她想干什么。甚至她也能立即明白沿肆懂了她的意思。
周遭浓重的情绪煞如呼吸般在身侧起起伏伏,如影随形。
沿肆抬手像抚摸了一下空气,感受着情绪煞从掌心缓缓流动的方向。
随着感觉,他终于找到了赵岚苼。
此时的赵岚苼已经被那群破碎成雾状的魂灵包裹成茧,身体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她的意识在被蚕食。
沿肆的到来显然惊扰到了那群魂灵,他们尖叫着四散开来,竞相投入黑暗,赵岚苼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被沿肆稳稳接住。
“麻烦。”
沿肆垂眼,用手指抹去了她眼角还挂着的泪水。
却没想到赵岚苼被这一动作惊醒。
她双目被泪水浸润的明亮无比,定定地看着沿肆,像是还没能从幻境完全走出来,意识还是浑浊凌乱的,情绪煞的影响并未全然消退。
沿肆松开她起身,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问道:“你自幼便长在金重寺,看到了什么幻境才让你痛苦至此?”
赵岚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心中翻滚沸腾的情绪,幻境中的一切绝不能被他知晓,但赵岚苼却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还沉浸在明明是他们两人的回忆里。
“我看到了我的师父。”
沿肆抬眉,“你还有师父?”
沿肆对小妖女过往的人情世故丝毫不关心,更是无意探问别人曾经的伤痛,只习惯性地对一切事出反常抱有警惕的怀疑。
既听到她说是关于其他人的,也就懒得追问什么,转身打算带她离开这里。
没想到赵岚苼竟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她眼神犹疑之中带了些许期待,还是那么亮晶晶地,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那你呢?你也有过师父吧?你...还记得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沿肆的动作一僵,他缓缓地回过头,赵岚苼被他的眼神吓到,瞬间把手缩了回来。
又是那种眼神,比她噩梦之中的更冰冷。
赵岚苼当下如坠冰川,脑中有一道似惊雷劈下的想法一闪而过。
——他真的恨我。
沿肆站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明明就在她眼前,却像隔的十分遥远。
“她?不过是个自私伪善之人罢了。”
赵岚苼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耳边传来阵阵忽远忽近的轰鸣之声。
沿肆的下一句话却如破空的利箭,划破她最后的犹疑与妄念。
他说:“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我的师父。”
...
小女鬼等来等去,终于看着沿肆和赵岚苼缓缓睁开双眼,她兴奋地扑到赵岚苼身上。
“大姐姐终于醒了!嘤嘤嘤我好担心,大姐姐有没有不舒服,脸色好差!”
赵岚苼虚弱地起身,迅速地离沿肆站得远了好些,一眼都没有再看他。
而沿肆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更冷淡了。
小女鬼本来就怕他,吓得直往赵岚苼身上蹭。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还配合默契,互相关心的两人,进了趟幻境出来就成这样了。
“大姐姐,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