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你弟弟从很小的时候就不让你抱,也不让你帮他洗澡。这说明,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了性侵,并且受到过楚金根的威胁,不敢说出去,更不想让你看到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苏心婉双手捂住嘴,眼神里满是惊惧。
她的弟弟,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那么多!
泪水安静地流了下来。
苏心婉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弯腰趴在膝上,将头埋在双肘之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
苏心婉声音似悲鸣、如哀号,字字泣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心言很乖,他从来不说自己受过什么苦,他只对我说:姐,你赶紧走,你只有离开,我才能安心。”
“我真该死!我只顾自己安危,我只想赶紧离开,丝毫没有为他着想。我以为他是个男孩子,他是安全的,我没想到楚金根是个死变态!”
姜凌怕她陷入自责无法自拔,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你只能先保全自己,才能救别人。”
苏心婉缓缓抬起头,一双泪眼里满是悲伤。
姜凌站起身来,弯腰托住她胳膊,微微使力,将她拉了起来:“别自责,这样会让你失去力量。起来,洗把脸,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做。”
苏心婉现在脑子一团浆糊,顺从起身,到卫生间洗干净泪痕。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苏心婉终于感觉清醒了一些。
她再次坐回椅子,与姜凌面对面,声音恳切:“姜凌,你说,我该怎么办?”
姜凌看她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悲悯:“有句话,叫投鼠忌器。”
苏心婉很聪明,立刻就明白姜凌的意思:“我妈,我妈……”犹豫了片刻,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救不了,她也不想让我们救。”
姜凌决定再给她一些提示:“你刚才说过,原本你弟可以不必回那个家。”
苏心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老实实回话:“是的,我上班之后会定期给心言打钱,他不需要楚金根的经济资助。寒暑假他可以打工,也可以来我这里,但是……我弟心软,他舍不得妈妈。妈妈一哀求,他就回去了。”
姜凌想到了前世发生的一切。
楚心言愤而杀人,连砍楚金根几刀之后,胡水芬过来拉扯,也被他砍伤。
或许那个时候,楚心言的内心对母亲已经失望至极了吧?
姜凌:“你妈应该知道楚心言经历过什么。”
苏心婉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唇不自觉地哆嗦,她看向姜凌的眼神里满是哀求,仿佛要说:不不不,不可能,求求你,不要这样说。
姜凌迎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姜凌的动作很轻,但让苏心婉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三个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声音凄厉。
最后那个“为什么”是从苏心婉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她是我们的妈妈啊!
——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妈妈呀。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心言落入魔爪,她甚至还求着儿子回家来!她怎么心肠那么狠?!
姜凌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只有揭开那一层以亲情遮盖的面纱,流血的伤口才会展现出来,才能接受到治疗,才能慢慢愈合。
苏心婉的心似乎被撕扯开。
所有的不堪与羞辱都在姜凌面前坦露无疑。
她的脸胀得通红,但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姜凌,似乎想从姜凌那里汲取力量、获得支持。
姜凌站起身:“你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办,毕竟那个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来说。你放心,现在是五月,楚心言还没放暑假,暂时是安全的。”
苏心婉知道已经叨扰了姜凌太久,依言站起:“不,不用送。我自己过去就好。”
姜凌看了眼手表,摇头道:“让我同事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苏心婉来不及阻拦,姜凌已经走出屋,来到刘浩然与周伟的宿舍,敲门提出要求。
刘浩然刚洗了澡,匆匆套上件T恤来开门,听完姜凌的话,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眼睛红通通的苏婉,立刻点头:“好,等着。”
派出所没有汽车,只有两辆警用摩托车。刘浩然拿了车钥匙,便送苏心婉回去。
深沉的夜色里,姜凌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喟叹,随着夜风飘散。
楚心言这事,真难。
第一难:难以定罪。
第二难:量刑太松。即使以流氓罪定性,把楚金根抓起来判个一两年,也不能弥补楚心言受到的心理伤害。现在国内的伤情鉴定,只针对身体伤害,对心理伤害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第三难:亲情关难过。胡水芬是帮凶,极有可能替楚金根遮掩,导致取证困难;而楚心言、苏心婉无法割舍母子情,可能最后接受调解,不了了之。
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破局?
或许楚心言前世就是看透了这一切,所以才会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来毁灭这一切。
杀了楚金根,一命抵一命!
姜凌开始在记忆里细细搜索,或许,会有被她忽视的细节呢?
杀人证据确凿,为什么楚心言没有被判死刑?
只是因为有自首情节吗?
档案中对楚心言的犯罪行为描述如下:
楚心言自幼被继父长期虐待,身心遭受严重摧残。1995年6月21日,晏城市长河镇光明路18号自建别墅,二十二岁的楚心言在与继父楚金根发生激烈冲突后,持刀将其杀害,并在混乱中砍伤母亲。案发后楚心言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经法医鉴定,楚金根系失血过多死亡,母亲所受伤害为轻伤。
楚心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经法院审理,鉴于其作案时受长期虐待影响,心理存在严重创伤,且有自首情节,依法判处死缓。
档案后留有备注:
一、此案暴露了家庭暴力对青少年的巨大危害,提醒社会各界关注家庭环境对儿童心理健康的影响。
二、楚心言在狱中表现良好,积极参与改造,有望在未来重新回归社会。
直到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姜凌依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凝神思索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楚心言?
楚金根除了性虐待胡水芬、楚心言,还有没有可能涂毒其他人?
能不能挖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快想,快想啊,这很重要。
睡意渐渐袭上来,
姜凌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暗夜。
喘息。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在幽黑阴森的巷子里,面露痛苦之色。
“救救我,我要生了……”
“有没有人啊?”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听到呼救,匆匆走过去,扶住孕妇,焦急地问:“您怎么了?”
意识忽然回笼,姜凌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姜凌以一种奇怪的上帝视角,看到孕妇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令人后背发寒。
姜凌想喊:“不要,不要过去——”
可她似乎被什么锁住,动不了,说不出话。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年轻女孩扶着孕妇走进一栋自建房,接过她递过来的饮料,一抬头准备喝下去……
姜凌惊叫起来:“别喝!不能喝!水里下了药。”
可是那个女孩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防备也没有。
孕妇在笑。
笑容很奇怪。
既凄楚,又凶狠,还带着一丝哀怨。
她身后有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扇门仿佛一只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一切吞噬。
“不要!不要!”
姜凌终于醒了过来。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看看手表,凌晨五点。
再也睡不着了,姜凌索性起了床,梳洗之后坐在书桌前,拧亮台灯,看着桔黄色的光晕将桌面染上一层暖意。
怎么就梦到了前世看过的一个案例呢?
这个案例姜凌记得很清楚,通过网络快速传播,引发了人们对“要不要帮助弱者”的讨论。
那名孕妇是真实存在的。
她长期承受家暴,性情扭曲。因为孕期无法与丈夫性生活,出于讨好心理,将独身女孩骗至住所,让其服下加了迷药的饮料,然后送到丈夫的床上。事后又因害怕罪行暴露,看着丈夫将女孩勒死。
那名孕妇不止做过一次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死在她与丈夫手中的女孩,足有三个。
此案一经揭露,顿时引来网友大力讨伐。
——真是一对蛇蝎夫妻,太可恶了!不配活在世上。
——被老虎吃掉的人变成伥鬼,会反过来帮助老虎引诱其他人,使其也被老虎吃掉。这个孕妇就是只伥鬼!
——伪装成弱者,把善良人一步步引入陷阱,这种社会败类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