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水杯猛喝了一大口。
在警务大厅足足等了三个小时,苏心婉真的是有些渴了。
待她心情平复,姜凌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找我?”
苏心婉抬头看着姜凌,眼中有了乞怜之色:“我弟弟,我感觉他的状态很不对,我怕他出问题。”
姜凌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没催促,安静倾听着。
和曾经的姜凌一样,苏心婉很不愿意和旁人说起家里的事,因为她羞于说出口。
但是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内心的伤口剖开来,血淋淋地展示给姜凌看。
“我的父亲是镇上机修厂的技术员,因为厂里突发事故意外去世。我妈带着我和我弟弟,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楚金根。因为楚金根没儿子,所以给我弟改了姓。”
最为艰难的、不堪的过往说出了口,后面的话苏心婉表达流畅起来。
“楚金根一开始就是镇上一名普通的砖厂工人,结过一次婚,但没有孩子。我妈看他老实、镇上有房,就嫁了。可是没想到,后来集体办的砖厂垮了,楚金根把厂子接过来自己干,正赶上了好时候,发财了。”
姜凌留意到苏心婉直呼楚金根其名,并没有称呼他为父亲,或继父。
苏心婉微低着头,眼神空洞,透着股悲凉:“楚金根住上了别墅,买了大哥大,戴着金项链,暴发户的派头十足,镇上的人都捧着他。可是……对我、我妈、我弟而言,他就是个魔鬼。”
“他一直对我妈不好。”说完这句话,苏心婉抬头看向姜凌,眼里有着恐惧与惶然,“是那种不好,你懂吗?”
姜凌没有听明白,皱了皱眉。
苏心婉张了张嘴,却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那些话似乎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姜凌看她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有些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拍了拍:“莫急,慢慢说。”
当姜凌的手碰到苏心婉胳膊的那一刹那,苏心婉瑟缩了一下。
但是,苏心婉很快就镇定下来,有些抱歉地看向姜凌:“那个,我不是怕你。我只是……只是不习惯。”
姜凌的心被揪成了一团。
害怕与人接触,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姜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姜凌轻叹一声:“我知道。”
若不是比旁人多一世经历,姜凌恐怕很难放开心怀去感受这个真实的世界。
所以,姜凌很想帮一把苏心婉。
苏心婉定了定神,虽然羞于启齿,但既然要寻求姜凌的帮助,那就必须说出来。
大家都是女人,应该……可以接受吧?
“他并不会殴打我妈,至少我妈的脸上、手上,还有那些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他在床上折磨我妈。”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晚上。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让我和弟弟吓得魂不附体,我妈妈不断地惨叫着,叫得就像那被被剥皮的动物一样,带着血沫子,很可怕、很可怕。”
姜凌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性经验,但看过一些案例。
男人在床上折磨女人的那些手段,真的是残忍而暴力,让女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苏心婉的声音在颤抖。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从手一直抖到脚。
语言安慰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无比,姜凌伸出双手,从侧面按住苏心婉的胳膊:“莫怕,你是警察。”
或许是警察二字给了苏心婉底气,她的颤抖渐渐止住。
一行清泪自面颊滑过,苏心婉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说:“我,我不想哭的。我知道,哭没有用。”
姜凌松开手,递给她一方手帕。
棉布白色绣花手帕,是奶奶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面料很柔软,手帕四角绣着红色的凌霄花,很别致,也很漂亮。
苏心婉接过手帕抹了把泪,一低头看到手帕上的凌霄花,“啊”了一声,“你这是手绣的帕子,一定很贵吧?弄脏了,对不起,对不起……”
唉!善良的人,遇事总喜欢道歉,总习惯先反省自己,太在意细节和旁人的反应。
姜凌叹了一口气:“手帕就是给人用的,你别再道歉了,赶紧说你的事情吧。”
苏心婉抿了抿唇,继续往下说:“明面上,我妈看不出受过伤。即使第二天早上她痛得爬不起来,她看上去也是完好的。只有我知道,她的下身流血,她的大腿内侧有伤,她的小腹青紫一大片,她……苦不堪言。”
“我想让我妈离开楚金根,但我妈不肯。”
“我妈是那种旧式的女人,她一辈子都没有工作赚过钱。以前靠我爸,后来靠楚金根,离开男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活。”
“我妈问我:没有楚金根,我和弟弟读书的学费怎么办?她住在哪里?谁给她钱买菜做饭?谁来交水电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说到这里,苏心婉的语速加快了些。
“我做到了!”
“我记性好,我刻苦地学,我不要命地读书,终于,提前批次录取进了警校。”
“穿上警服,住进警察宿舍,我终于有了底气。”
“从此再以看不到楚金根那粘腻得像毒蛇一样的眼神,听不到我妈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终于离开了那个看着富丽堂皇,但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家。”
姜凌打断了她的描述:“你逃离了那个家,很好。告诉我,楚心言怎么样了?”
苏心婉开始大口喘气。
她的神情变得焦灼而无措:“是,我逃出来了,可是我妈、我弟还在那里。我救不了我妈,但我必须救我弟。”
姜凌开始引导苏心婉:“你弟弟多大了?”
“21岁了。”
姜凌:“应该上大学了吧?”
苏心婉点头:“是,他很争气,考上了京都师范大学,学他最喜欢的中文专业。”
姜凌问:“既然上大学,那也算逃离了那个家。更何况,他已经21岁,已经独立,为什么要你救?”
苏心婉咬了咬牙:“心言和我不一样,他的性格很敏感,而且……有些神经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肯让我抱他,也不再让我帮他洗澡。他经常在梦里惊叫,叫的声音和妈妈好像。”
苏心婉的手脚又开始哆嗦:“我担心,我担心……”
她定定地看着姜凌,眼神变得幽暗阴沉。
“每个寒暑假他就会很纠结。他不想回去,但我妈会给他打电话,求他回家。每次回家之后,他就会变得很暴戾。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揪头发,他还……自残。”
苏心婉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担心,我弟被楚金根欺负了,像欺负我妈那样。”
第55章 恶梦
苏心婉觉得难以启齿, 但姜凌却早已知道真相。
目前法律上定义的强奸罪,指的是违背女性意愿,用暴力、威胁等手段强行发生关系。但对于男性被强奸的情况却没有明确条文规定, 司法实践中多按照故意伤害、侮辱罪论处。
虽说楚心言自小便遭受继父的性虐待, 但目前法律还没有明确“猥亵儿童罪”, 楚金根最大可能会以流氓罪来进行判决。
因为并没有造成楚心言的身体伤害,最终楚金根的刑期恐怕只有1-2年,这样的结果,无论是苏心婉,还是楚心言都会感觉到屈辱、不公与愤怒。
难道心理伤害就不是伤害吗?
为什么强奸罪的受害者只限于女性?
法律, 会随着社会进步、人们意识觉醒而不断修改完善。
上一世,正是楚心言的激烈之举, 才引发社会热议,进而推动《未成年人保护法》进一步修订,增加“禁止性侵害未成年人”条款。
虽说苦难造就传奇,但若不是逼不得已, 谁愿意去经受这样的苦难?
这一世,姜凌不想看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 走到挥刀杀人, 锒铛入狱的地步。
想到这里,姜凌身体前倾, 看着苏心婉的眼睛,轻声低语:“你的担心是对的。楚心言遭受的一切, 恐怕比你想象的更为惨烈。”
苏心婉打了个寒颤,眼里满是震惊与痛苦。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姜凌说,真相可能更为残忍。
苏心婉将手放在胸口。
她害怕如果不这么做, 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很快就会从胸口跳出来。
沉默半晌,苏心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虽然残酷,但这是苏心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姜凌的声音很低,低到苏心婉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你刚才说,楚金根没有孩子,喜欢在床上折磨你母亲。那他可能性能力有问题,比如说无法勃起,或者早泄。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通过虐待的手段来满足他内心的性需求。”
“因为性无能而产生的极度自卑,会让楚金根不断寻找新的方式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与恐惧。”
“他可能会将目标转向男性,尤其是男童。”
“因为一则男孩子的身体更能耐受折磨,二则通过虐待男性,看着正常男性在他手底下挣扎求饶,他能获得更大的快感。”
苏心婉死死咬着嘴唇。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尖叫出声。
她是警察,经手过几起强奸案,对性并非一无所知。但今天姜凌说的话,却完全突破了她的认知,似大棒一般重重砸在脑袋上。
她想哭,她想叫。
她想冲回那个家,一枪崩了楚金根那个恶心的东西。
可是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石头人一样坐在金乌路派出所的宿舍里。
姜凌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