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仅仅是对虚拟影视剧的拙劣模仿,那是刻骨铭心的、积累了六年怨毒的现实仇恨驱动下的报复性行为!
他模仿的或许根本不是剧集,他是在用自己理解中“更厉害”、“更恐怖”的方式,来重现和完成他当年未能实现的“惩罚”!他甚至可能故意掺杂一些从监狱里听来的犯案手段、接触到的零碎影视元素来混淆视听,以此满足自己扭曲的炫耀心理!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就是这三个数字代表的人!
“0……0是什么?”郑瑜猛地抓住姜凌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急切地追问,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让她如坠冰窟,声音都变了调,“7和9是梁七巧和梁九善姐弟!对不对?那0呢?0代表谁?!”
姜凌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郑瑜,眸光暗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当年……是我第一个发现并阻止了他,是我报的警,是我抓住的他。少年法庭上,也是我作的证。或许,在他那套完全扭曲的逻辑里,是我,破坏了他教训不听话同学的游戏,是我把他送进了少管所,也是我,把他父亲送进监狱,让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在他眼里,是我彻底毁了他,是一切错误的起点,是比梁七巧和梁九善更可恨的存在,所以……”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片刻,闭了闭眼。她很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点:“0,很大可能代表的是我,姜凌。”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数据中心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寂静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姜凌很快便从震惊和沉重的思绪中猛地惊醒过来。现在不是沉溺于震惊和自责的时候。危险正在逼近,可能是梁家姐弟,也可能是她自己,甚至是她的家人!
对方已经杀了三个人,他在模仿不同的罪案剧中的变态杀手,他性格中那暴力、血腥的恶魔已经被激发出来,也将在一次次扭曲的行动中,变得越来越嗜血、残忍、冷静。
姜凌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直接接通了正在城南现场忙碌的雷骁。
雷骁看到是数据中心的电话,快速接起,刚刚“喂?”了一声,便被姜凌打断。
“雷队,我是姜凌!听我说,紧急情况,凶手很可能是钱大荣,六年前那个因□□未遂送入少管所、1996年再次又因斗殴伤人送进第九监狱的钱大荣!他于今年5月20号释放,按要求应该每个月20号到社区报到,但昨天并未执行,预警系统今天三级警报。”
“正是因为这次预警,让我发现了新线索。城北废弃小公园凶手案中,现场留下的那三个数字,0、7、9,是他的仇恨标记,源自他当年文具盒上的刻痕。0可能是我,7和9是梁七巧和梁九善姐弟,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我们三个。前三个被害女孩很可能只是他找不到真正目标后随意选择的练手对象,今天发生的城南袭击案可能是他醉酒后情绪失控的意外尝试。他的真正目标一直没变!重复,他的真正目标是我、梁七巧、梁九善!”
通讯器那头,雷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汇报彻底震住了,频道里出现了极短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杂音。但仅仅一秒之后,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传了回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收到!信息确认,立刻部署。姜凌,你注意安全,我立刻通知,加强数据中心警戒!另外,我马上派人联系梁七巧,让辖区派出所派人手上门保护。至于梁九善……”
姜凌接过雷骁的话:“他在京都,我来通知他。”
所有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被一股狂风吹散,露出的却是更加狰狞、更加贴近身边、更加危险的真相!
一场迟到了六年的、因她而起的复仇,终于还是以最血腥的方式拉开了帷幕。而这一次,那个曾经的少年,显然已经变得更加危险、更加疯狂。
在忙乱和紧张部署的背后,姜凌的心沉甸甸地向下坠去,三名无辜女性惨死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们原本可能不会死……
前世,钱大荣被父母保护得很好,高中毕业后送去国外读书,之后回到晏城,被一心为姐报仇的梁九善结果了性命。
可是现在,钱大荣的家庭完全破碎——父亲钱建设因贪污受贿罪入狱、母亲赵艳红改嫁远走他乡,从少管所出来后的钱大荣缺乏管束,整日里浑浑噩噩,不到一年再次入狱。
如果不是姜凌的介入,或许钱大荣不会变得如此极端,那三个女孩不会被害。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姜凌的心。
她一直坚信的“预防犯罪”、“提前干预”,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难道是因为她的提前干预,将钱大荣推向了最罪恶的深渊?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对自身信念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姜凌的心头。
第141章 搜寻
姜凌提供的线索, 给了雷骁新的侦查方向。
雷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一连串指令。整个刑侦支队的重心瞬间转移,从之前大海捞针般的摸排和被动布控, 转向了对一个明确目标:钱大荣的全面搜捕和对特定人员的严密保护。
“立刻通知金乌路派出所所长魏长锋, 让他亲自带队, 以最快速度找到钱大荣的落脚点,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雷骁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快速传回刑侦支队指挥中心。
“技术大队,马上协调各辖区,调取所有钱大荣可能出现区域的监控录像, 尤其是他最后已知出现地点附近,时间范围从他5月释放后开始。”
“郑瑜, 你带一队人,立刻赶往晏城一中,找到梁七巧,表明身份, 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注意方式方法,尽量不要引起校内恐慌。”
“范威, 你和金乌路派出所魏长锋联系, 排查钱大荣的所有社会关系,狐朋狗友、狱友、甚至是他可能接触过的任何可疑人员, 一个都不能放过!搞清楚他这几个月到底在干什么,和哪些人有来往!"
“李秋芸, ”雷骁顿了一下,语气严肃,“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好姜凌,她现在是凶手的明确目标之一, 很危险。从现在开始,你陪同她上下班,确保她绝对安全。”
命令一道道发出,原本因方向迷失而显得有些焦躁和低落的刑侦支队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快速行动起来。
金乌路派出所里。
魏长锋接到雷骁亲自打来的电话,听到钱大荣可能涉及连环杀人案时,惊得差点把话筒掉在地上。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召集了所里所有能调动的警力。
“都给我听好了!钱大荣,就是咱们辖区那个屡教不改的钱大荣,现在涉嫌跟市里那几起恶性杀人案有关。上级命令,立刻找到他!”
魏长锋脸色铁青,语气急促:“小张,你带几个人,再去他之前登记过的几个暂住地址排查一遍,问问邻居和房东;小王,你跟我去他常混的几个地方,台球厅、游戏厅、还有那几个小混混的家;其他人,走访所有沿街店铺,尤其是小卖部、小吃摊,问问最近见没见到他。咱们动作要快点,可不能让市局那边失望!”
警车呼啸而出,打破了金乌路周边的平静。
魏长锋亲自带队,直奔钱大荣到社区报到时登记的临时住所。那是一处位于老旧居民区一楼的出租屋,敲门无人应答,隔着窗户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烟酒和霉味混合的气体。
“撬开!”魏长锋当机立断。
门被强行打开,屋内的景象让所有警察都皱紧了眉头。满地狼藉,烟头、酒瓶、吃剩的快餐盒扔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靠墙的那个旧木头柜子上,堆放着整整两摞录像带!旁边还有一台破旧的录像机。
魏长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盒录像带。封面是英文的,但那些血腥、裸露的画面和惊悚的标题字体,一看就知道是来自海外的限制级影片。他又翻看了几盒,《沉默的羔羊》、《本能》、《德州电锯杀人狂》……全都是充斥着暴力和犯罪元素的美国罪案剧、色情片或恐怖片。
“呸!原来在这儿。”魏长锋啐了一口,“全市音像店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没想到源头在这小子这儿!”
很快,他们在床头一堆脏衣服下面,找到了一个皱巴巴的通讯录本子。根据上面的信息,他们找到了一个经常去深市进货的服装摊贩。经过询问,那个摊贩承认,钱大荣确实找他帮忙从深市带过几次“刺激”的国外录像带,给点跑腿费。
“他说,他就爱看这个……”摊贩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就赚点小钱,真不知道他会干坏事啊,警官!”虽然不知道钱大荣干了什么坏事,但警察都上门了,肯定事情不小,此刻摊贩只想撇清自己。
至此,凶手观看境外暴力影视作品的渠道搞清楚了。难怪之前的排查一无所获,钱大荣根本不是在本地音像店租借的!
可是,钱大荣本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他的那些朋友也都表示最近几天没见到他,打传呼他也不回。
魏长锋看着这脏乱差的出租屋,心情复杂。
六年前,钱大荣还没满16岁,生得又肥又壮,在派出所调解时抬头斜眼地看着魏长锋:“魏警官,这回是梁九善主动挑衅,是他先动的手!”像块滚刀肉一般难缠。
四年前,他从少管所回来,瘦了一些,但个子长得很高,身上的戾气被一种麻木所代替,听说父亲钱建设入狱、母亲赵艳红改嫁远走他乡,他眼神茫然要看着魏长锋,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后悔了,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三年前,他夜宵醉酒后与人斗殴,看着被自己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受害者,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看向接到报警赶来的魏长锋,苦苦哀求着:我只是一时气愤,我没想杀他,不要抓我,我不要坐牢!
四个月前,出狱的钱大荣再次回归那种麻木,只是眼神变得凶狠了些。他每个月都会到指定社区报到,虽然有些潦草应付,但一直很守规矩。
因为市局数据中心要求汇总出狱人员信息,魏长锋对钱大荣一直保持关注。知道他拿着政府给的安置费,租下了这个简陋的出租屋。也听说他一开始尝试过找正经工作,但因为初中都没毕业,又有前科,处处碰壁。或许是自小被娇纵的缘故,即使困顿如此,钱大荣依然好逸恶劳。他在建筑工地干了三天就嫌累跑了,去餐馆洗盘子嫌钱少受气又不干了,这让给他介绍工作的社区干部头痛不已。后来听说他在街边打零工,有时帮人做些跑腿、搬运的粗活,饥一顿饱一顿。
生活的艰苦和社会的排斥,可能让钱大荣内心怨气不断淤积发酵?魏长锋环顾四周,几乎能够想象出钱大荣的近况。
——钱大荣想要逃避现实,沉迷于那些从深市带来的暴力录像带,里面快意恩仇、为所欲为的“强者”形象,与他现实中窝囊卑微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种扭曲的崇拜和模仿欲在他心中滋生。
然后……他开始杀人?
怎么经过这么多教训,依旧没有改掉他那身坏毛病?甚至,让他内心滋生出仇恨,成为报复社会的凶残杀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没有时间思考太多,魏长锋立刻将发现录像带的结果上报。
线索有了,但钱大荣的去向依然成谜。
压力重新回到追踪其社会关系和监控排查上。
范威那边加强了对钱大荣狱友关系的排查。很快,一个外号叫“疯狗”的男人进入了警方视线。
此人名叫屠建雄,是真正的危险人物,比钱大荣年长七八岁,反社会人格障碍极为严重,从小就是问题少年,性格暴戾残忍,以折磨弱小为乐,进看守所、监狱如同家常便饭,最后一次入狱是因为重伤他人。他在狱中也是无人敢惹的牢头狱霸,极度崇尚暴力,思维缜密却扭曲。
有与钱大荣同监舍的狱友反映,屠建雄在狱中和钱大荣关系良好。屠建雄比钱大荣早半年出狱,曾扬言出去要“干几票大的”,“让所有人都记住老子”。他还曾对钱大荣说:“小子,出去了要是没地方去,来找哥,哥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快活。”。
钱大荣在出狱之后,实在没饭吃的时候就去找屠建雄,对其既恐惧又崇拜。
当屠建雄这个人进入警方视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凶手极有可能是两个人!
现场只查到一个44码运动鞋的脚印,那残缺的掌纹、指纹也并未指向多人作案。因此雷骁等人凭着以往的刑侦经验,判定凶手只有一人。
但其实,现场也留下了凶手并非一人的痕迹。
——凶手剥皮、剖腹、斩首,手法残忍、冷血,偏偏在第二起案件中发现了呕吐物。
——前面两起案件并没有留下什么符号,但第三起案件中,现场却留下了0、7、9这三个数字。
——第四起案件,受害人称凶手脚步虚浮、慌手慌脚,是个蠢货,这与凶手的心理画像有些违和。
当屠建雄、钱大荣的个人信息、照片被调出来之后,所有的违和之处都有了答案!
这两人身形相似、脚码一样,穿同样的鞋子出现,脚印几乎一致。
屠建雄反社会人格鲜明、下手狠辣,是凶案的主导者;钱大荣好奇心重、在狱中一直扮演着屠建雄小弟的角色,但他心性不稳、胆子不大,看到血腥现场会恐惧、呕吐,面对敢于反抗的姑娘慌手慌脚,是凶案的跟随者。
为此,雷骁给出了推断。
钱大荣出狱后潦倒困顿,投靠了屠建雄。而屠建雄,这个真正的恶魔,是系列案件的主谋。
第一起案件,屠建雄独立完成,先行囚禁、剥皮,然后抛尸垃圾站;
第二起案件,屠建雄拉钱大荣旁观,当他剖腹取内脏时,钱大荣冲击太大,恶心呕吐;
第三起案件,屠建雄继续带钱大荣参与,并以他对姜凌和梁家姐弟的仇恨作为切入点,让他血书0、7、9这三个数字,满足钱大荣的报复执念;
第四起城南袭击案,应该是钱大荣在屠建雄怂恿下,醉酒后试图单独模仿开膛手杰克却失败了,而这次的失败和险些被擒,很可能吓破了钱大荣的胆,导致他仓皇逃离,也因此错过了社区报到。
屠建雄是一名冷静的刽子手,他在试图培养第二个!
这让整个刑侦支队压力倍增。
而此刻,郑瑜顺利进入晏城一中,在一间安静的会议室里,见到了刚刚下课的高一语文老师梁七巧。
六年过去,当年的柔弱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温婉,穿着得体的衬衫和半身裙,眉眼间带着书卷之气。当郑瑜委婉地说明来意,并提到钱大荣的名字时,梁七巧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教案从手中滑脱,掉落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体微微发抖,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六年前在巷子里被钱大荣堵住、无助惊恐的女孩。
“他……他想干什么?”梁七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梁老师,你别怕。”郑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而坚定,“我们只是根据一些线索推测他可能有危险性,所以提前来保护你。从现在开始,会有我们的女警同志二十四小时在你附近,上下班也会接送,确保你的安全。你只需要像平时一样工作生活就好,其他的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