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东西的那人哼哼了两声:“大人物争斗,小羊跟着忙!”
吃饱喝足,他们倒下呼呼大睡,凌晨时被人匆匆叫走:“快!快!昭太子的兵马被左谷蠡王引到滦河来了,已经打上了!左大将让我们快些去,别被左谷蠡王给抢了!”
几人骂咧咧地离开。
灼玉藏在暗格中惊魂未定,起初恼怒,然而冷静算了算时日,若义兄能及时赶回去,容濯说不准已得了信。
会不会他只是以身为饵?
这般想便更气了。
这个疯子!
忧心忡忡、战战兢兢又躲了一日,隔日黎明,兵马声再一次靠近这小小荒村,伴着猎犬吠声。
听着是匈奴牧民常用的牧羊犬,嗅觉灵敏,常被兵士用于搜人。
很不巧,灼玉正在水缸旁打水,猎犬吠声越来越近,她的脚未好,根本来不及回暗格中躲避!就算回到暗格也会被猎犬察觉。灼玉一咬牙,爬入水缸中用破旧盖子将缸盖上,并扯来破布覆在水上又遮了一层。
水缸极大,足容两个成人半蹲,缸里生了水草浮萍,又有破布挡着,水下幽暗一片,灼玉纹丝不动地屏息蹲坐水下,犹如回到前世的江底。
少时她水性极好,重生后一度惧水,但如今躲入水下,她竟半点不怕,更能如少时长久憋气。
这才惊觉,前世的阴霾和余痛不知何时已然淡去。
此刻与其说像前世死之前被仇刃拖入水下时,其实更像被王寅按入水缸那日。那是四年前的四月初四。
是她重生的那日。
外头猎犬狂吠,马蹄笃笃,甚至伴有刀剑声,而灼玉躲在水缸中,握着阿兄给的簪子,簪中尚有毒物,可殊死一搏,也可玉石俱焚。分明已是危急关头,她却半点不慌乱悲戚。
她想,若来的是匈奴人,若她这一世还是结束在水里……等下了黄泉,定要和阎王爷吵一架!
阎王若是想安生度日,最好、最好保她长命百岁!
猎犬停在门外狂吠。
门被一下踹开。
灼玉立时屏住气息,攥紧手中簪子,眼中露出犀利锋锐的寒芒。
然而——
“灼灼,阿蓁!”
喑哑的嗓音让她起初没听清是谁,直到那人急切的脚步声和呼唤穿彻在小院各处,很快来到灶房处。
哗啦!
灼玉扔了簪,双手顶起水缸盖子,哗一下自水缸中站起。
她倏然僵住。
容濯长身玉立,身上玄甲凌厉,手中宝剑滴血,白皙面容溅了三两滴血,周身肃杀,眉眼却温润如玉。
他停了下来,在她几步远处。
视线定在她面上,他仿佛想说话,但说不出。唯双眸中暗芒摇颤,似噙着千年万载的情愫。
这是恢复前世记忆后初次见面,灼玉一时竟觉陌生。
好像他们已许多年没见了。
她双臂高举着一块破旧硕大的水缸盖子顶在脑袋顶,维持着这个滑稽的姿态站着,呆呆地、定定地望着来人,唇瓣缓缓嗡动,舌尖辗转过前世今生好几个称谓,但都不大对。
阿兄?好怪。
殿下,又似乎太过客套了。
夫、夫君?
这个莫名其妙的称谓从脑子里蹦出来,灼玉像被一支箭射中,羞耻得无地自容,哗一下蹲回水中。
而她顶在脑袋上的水缸盖子也哐当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将自个盖回了水缸里。
因还半蹲着,未彻底躲入水中,灼玉清楚听到头顶有一声无奈的低笑,噙着明显的苦涩。
灼玉怔了怔,随后头顶再度一亮,立在水缸边的玄甲青年揭开了盖子,俯下身,手臂穿过她腋下,像捞起小孩子那般,将她整个捞起站起。
知道她脚崴了不便站立,他稳稳地托着她的身子。
容濯目光带着急切的关怀,仔细查看她身上,确认没有其余伤处之后,紧绷的身形才松了几分,但搀扶着她的双手却收紧了,像怕她飞走。
他目光重新落回她的面上,逐寸逐厘地描摹她眉眼。
好难堪……
灼玉无端生怯,盘算着怎么开口才能缓解此刻的尴尬。
最终她艰难迸出一个字。
“早……”
逃亡多日,她嗓音哑涩,却是容濯听到最动听的声音。
容濯微微一怔,清濯眸光中倏然湿润,眼圈迅速变得通红,薄唇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他亦哑声应道:“早。”
随后猛然收了手,将她用力揉入怀中,力度入骨。
第50章
灼玉双手似木头做的愣愣杵在他身侧,她的气息滞了一息,而后似木雕有了生机,亦用力地回抱住他。
“容濯!”
竟被这么多日,她终于放任沉重的心绪随眼泪一道释放出来,像一个孩子不讲仪态地嚎啕大哭。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和四年前她在船上抱住他时一样的话,隔了四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容濯心头涌出酸涩。
是啊,他终于来了。
他终于有一次及时赶来了。
容濯更用力地拥住灼玉,将她揉入怀中,脸深埋入她的发间。
即便她因多日的逃亡蓬头垢面,从头至脚被水泡得湿漉漉,但他仍不知满足地汲取着属于妹妹的气息。
这才真是总算活了过来。
“嗯,我来了。”
阿蓁,灼灼,妹妹。他在心里过了一遍所有属于她的称呼,但一时竟也不知唤出哪个更自然。
最终只说:“走,我们回家。”
时光就此停住。
兵士们守在外面默不出声,他们无言地相拥,不知今夕何夕。
许久后容濯松开灼玉,稳稳拖着她腰肢,另一只手替她擦拭去满脸的泪和水,无比轻柔。
“还想哭么?”
若不忙着哭的话,他想吻她。
灼玉的确还很想哭,她心中淤积太多情绪,但还有更多的事情要问,没到肆意宣泄的时候。
然而看到容濯落在她唇角晦暗黏着的目光,他轻揉过她唇角的指腹力度也温柔诱人。
突然间,灼玉竟忘了要哭的事,也忘了要追问的事。
她呆滞而紧张地单腿立着,唇不自觉轻抿,似乎某种暗示。
容濯缓缓低头。
灼玉也不由自主地抬头,两个早已做尽亲密之事的人,此刻却像对情窦初开、生涩的少年少女。
唇试探着、试探着彼此轻贴。
再生涩地厮磨、辗转。
探入彼此……
“阿蓁!殿下!”
破屋外风风火火地闯入一道高大的身影和声音。
另一道稍微稳重的声音紧随其后:“公子铎,灼玉和殿下,恐怕还不大方便,不如等等——”
靳逐的声音被容铎震惊万分的声音彻底覆盖住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容濯和灼玉双双停住,方彼此贴上的唇分了开。
灼玉手背捂着嘴,像偷腥被抓到的狸奴低头不吱声。
容濯扶着她腰肢,一手拢成拳抵唇清了清喑哑的嗓子,头也不回,道貌岸然地回应了容铎。
“看不出么?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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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军押着俘虏往当城方向而去,容铎仍不敢置信:“我以为流言是流言,你不顾一切来救阿蓁是因兄妹之谊,哪知……”
他们竟然来真的!
靳逐无言以对。
他忍不住想问一问容铎,好歹曾是二人的长兄,他哪看出来这两人之间还有清白可言?
光是太子殿下看灼玉那柔情得能掐出水的眼神就不清白!
长兄一惊一乍仿佛他们干了天大的事,灼玉闷着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即便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容濯望着她的目光。
她端起茶抿了口,不慎呛得自己治咳嗽,容濯轻笑着替她轻顺后背,柔声道:“慢一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