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易阳拿手里的布片给他看,“我那姐姐,接济我来了。”
旧衣服?
嗯!
林守道拍了拍她,好面子嘛,谁不爱面子呢!那咱现在的日子,要不起面子。
才要说话,就见桐桐端着饭菜出来了。
林守道赶紧道:“以后看上什么咱就买。”咱站出去不比谁低,“爸下岗咋了?下岗是国家政策,爸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咱不低谁一等。”
田易阳低下头,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催桐桐,“你去睡吧!不早了。”
桐桐:“……”工人有优越感,挣的再多的小商小贩在他们眼里,那干的都不是正经的营生。对他们而言,下岗远不是失去工作、失去收入来源那么简单,他们因为贫困和窘迫,丢失的更多的是尊严。
下岗的人,他们走出去会觉得丢人!
她去睡了,外面出来田易阳的声音,“出去都不敢说哪个厂的,一提人家就说,‘那你们不容易,一个人的工资,够干啥的’……给孩子去买衣裳,我穿着工服去的,人家商场里的售货员咋说的?说‘那是二十多的,你可别摸!那边那个十块,你拿那个……那个便宜’;我去买肉,人家说,‘你们都要吃肥的,这个就你们厂那边来的爱买’……咋了?下岗了就比别人低一等了?”
林守道却接了一句:“对啊!就咱们厂下岗了。”
“我说这个呢,你说哪个?”
林守道一拍脑门,“我这脑子也是不好用!为啥只在咱们厂接活呢?咱都是熟人,不好要价!今年冬天就算了,户外没法干活,还得借咱厂的老仓库用,就先在咱这一片接着!等来年开春了,去别的单位社区看看去!他们都在岗,日子比咱们好过一些。他们的孩子大了吧,是不是也得嫁娶,这房子是不是也得翻腾?挣的要比接近处的活挣的多呢。”
田易阳把缝好的布袋子扔到林守道的脸上,“你这个人……我这正难受呢,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我要是两手空空,光安慰有啥用?挣了钱了,你腰板硬了,不用安慰,啥毛病都好了。” 你才毛病!都是你的毛病。
“行行行!我的毛病。”林守道把布袋子捡起来,“这是干啥的?装什么?”
田易阳指了指边上那不合身的棉衣,“你姑娘说能放进去当靠枕,摆着。”
林守道就给卷起来叠好然后塞进去,这才又递回去,“收口吧。”
要不了一分钟,口子就收好了。
林守道往自家这‘沙发’上一摆,小女孩的衣服上带着绣出来的花朵,靠枕这么一摆,带花的朝外,毛蓝的颜色带一朵粉红的桃花,“好看又洋气,我也没见谁家有靠枕的!这不挺好吗?”说着,又往背后一塞,垫着,“正好不用靠在墙上。”
冬天了,墙都是冷的,“回头弄个旧毛毯订在沙发背后的墙上。”靠着能舒服些。
成!
两人一会子商量事,一会子拌嘴,一会子又笑几声,十点一过,鼾声起来了。
桐桐缩在被子里,冬天真的来了,她这边的窗户用了双层的厚塑料封起来,还是觉得有风钻进来,窗帘已经很厚了,做的很大,比窗户大了好些,就是怕钻风的。
可怎么还是有风呢?
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早上闹钟一响,她眼睛一睁,就觉得:完了!下雪了。
天这么亮,只能是雪光照的。
她一起来,田易阳就听见动静了,喊林守道:“她爸,起来送你闺女上学,下雪了。”
“妈,不用!我自己能走。”
“这雪不得小,叫你爸送你……你把厚棉裤穿上,毛裤可不成,腿能冻烂喽。你把绒裤也套上,穿到棉裤里面。”说着话,就披着衣服过来了。
绒裤绒衣套在秋衣上,把老棉裤穿上,肚兜护的严严实实,腰高,都能到半脊背上。
“先洗脸刷牙,收拾完了再穿棉袄……擦脸油抹上……”
嘴上叮嘱着,又去厨房热饭,煎了两个鸡蛋,炕了个馍片,馍片夹鸡蛋就好了。回头再冲了一杯麦乳精,倒腾着等温热了,这才端出去,“赶紧趁热吃,吃了就走。”
桐桐两口的就吃完了,这才一层一层的穿戴好。
林守道已经裹上军大衣了,开门前先叫田易阳躲开:“风野的很,快进去躲着。”
果然,门一开,风呼一下就进来了。
这楼当年不知道怎么设计的,面朝阳,大走廊,一出来视线极度开阔,可也意味着冬天有的受了。
天一冷,大家都用塑料布把前面遮挡住了,风一刮晚上呼呼呼的。昨晚的雪下的很安静,只天亮的时候才开始刮的风。
从走廊走出去,邱艳听到动静,这才出来了,跟着一块下楼。
一下楼,那雪深的呀,都能到小腿的位置。
林守道就不叫桐桐走了,“上来,爸背你!”
“不用,我能走。”
“灌一鞋里面的雪,不冻脚?”林守道蹲下,“快!”一边催着自家姑娘,一边说邱艳,“你踩着叔的脚印,别蹚着雪走。”
桐桐趴在林守道的背上,看着他顶着风冒着雪,就叫了一声:“爸?”
“嗯?”林守道往前走,“贴着我的背,不露头!风太大了。”
这背并不很宽很厚,可却叫她免受风雪之苦。
这一送,一下子给送到教学楼里面,“赶紧去教室呆着!尽量不出来,放学不自己走,就在这里等着,爸过来接你。”
好!
一路上邱艳摔了好几次,摔是摔不坏的,这么厚的雪,不过是脚上的鞋在低温的时候就会硬邦邦的,其实远不如棉鞋更保暖。她穿的是昨晚挑回去的鞋,很好看,但真的是不保暖也不是很方便。
桐桐赶到教室的时候,就见四爷正从腿上解塑料袋。
他竟然弄了两个塑料袋缠在鞋口和小腿的位置,蹚着雪过来竟然没沾上雪。大头鞋确实是更保暖。
四爷看只露着两只眼的桐桐,就笑:遭过这罪吗?
桐桐摇头:没有!真的!真的是没遭过这个罪呀。
他说:“别急,我想想办法。”
想的办法就是要准备竞赛,不跟着班上课,混老师办公室去。办公室当然没暖气,但是有个炉子,炉子里烧的不是炭,是老师们自己弄来的柴火。因此上,这办公室没有暖气屋里暖和吧,但觉得手是能伸出来的。
呆在老师的办公室就要勤快一点。比如水开了,给壶里灌水,比如加柴火,比如拖地,比如收拾老师的办公桌等等。
然后听老师们八卦,说试点是全面试点,包括房改,这也是改革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各家住的房子还得各家买,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要是觉得价位不合适,那就只能腾房。春城有棚户区,那地方有些屋子也往出卖的,比较便宜,可以搬去住。
这可真正算是——雪上加霜了。
第507章 人生向暖(16)一更
这个气温,这个环境……多少年都没病过的四爷,生病了。
早晨起来,鼻子囊囊,他没太在意。结果跟桐桐一碰面,桐桐就直接跑去请假了,“你发烧了。”
他其实没感觉到发烧,觉得还成。
“成什么呀?没觉得浑身都发冷?”
这气温,穿多厚都是冷的。
桐桐先给自己请假,得抓药去!现在是要针灸也没有针,叫他回去,家里肯定也是给点感冒胶囊之类的,这个看似退热快,可接下来肯定是咳嗽。一个护不好,这得咳嗽到明年春上去。
“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医院。”用方子抓药,在医院熬好,拎回来再送他回去。
本来也没那么难受的,桐桐一说,四爷还就打了个哆嗦。
桐桐说了手上的穴位:“你拿笔顶着这里,不停的摁着。”
顶风冒雪的跑医院,而今这熬药要带走都是用塑料壶,医院顺便卖这个东西,能装两斤的、五斤的都有,熬好了,放的不那么烫了,给灌到塑料壶里,告诉你这是几碗,一次一碗的量,倒出来热一热就得了。
这玩意一出门就冻成冰了,带回去放在暖气片跟前或是泡在热水里,叫冰化了倒出来再热。
只这一圈,桐桐就跑了两个多小时。
老师管的特别松散,尤其是听说房改的时候,老师也愁呢。他们的工资按时发放了几个月之后,又开始按照百分之六十的比例在发了。
如今房子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这一房改很多事都得变。
就像是取暖费吧,之前是不交的,都是单位负责。今年单位还给负责了,但是之后就不是了,得自己交了。
今年给学校不供暖,甚至于职工电影院,职工澡堂子这些地方都不开放,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单位负担不起了。
老师们愁过日子的事,至于学生考成啥样,随缘吧。
这边发烧了要请假,那就请吧,老师多余的一句都不问。
桐桐给四爷送到楼下,“能自己上的去吗?”
没那么娇弱。
“药冻住了,回去直接放锅里,添半锅水烧着,水半开了,冰坨也就消了,倒出来一碗再烧开……”
“嗯!知道了,赶紧回吧。”
久不生病的人,一个感冒都觉得特别的难受。扶着楼梯上去,没到家门口呢,就听见屋里的吵吵声。
李翠给儿子炸的肉酱又有一瓶基本空了。她平时一次就给炸的多,这东西又放不坏,夹在热馒头里,油自己就化开了。炸好之后晾着,把洗好的罐头瓶子控干水分,然后把肉酱装进去,盖子封好,就在厨柜里放着呢。
她也不盯着儿子晚上几点吃饭,之前她也找了个活儿,在商场下面找了个不到两平米的地方,能放一个缝纫机,放个筐子,能坐个人。那个地方卖衣服的多,裤子裁边,一条裤子七八毛钱,一天总也能挣点。
后来也有人眼热,地痞子老来捣乱,干了不到一个月就干不成了。
可幸好在商场认识了点人,她知道有个进货的地方,能批发到做健美裤的料子,比起成衣来说,做的健美裤还更合身。尤其是冬天想套在棉裤上,那就得做。
然后她就跟赵大美合伙了,赵大美帮着接活,帮着量,一条裤子抽一块钱。她在家给做就成了。
做的人多了,她就得在家加班加点的干。
平时白天出去好多次,时间不定。做好的衣服总得给送到赵大美那边去,谁试了不合适,她还得再见见人,看看怎么改。
家里的事她真就没注意过。
肉酱下去的快,她也以为孩子吃了。吃就吃了吧,做了不就是为了孩子吃的吗?
结果一下雪彻底在家了,突然间发现这不对呀!明明早起给孩子做早饭的时候,她用肉酱给孩子做汤面的臊子,是自己开的瓶子。
挖了两勺出来,叫孩子吃了一碗龙须汤面。结果中午要做饭了,一进厨房,一开瓶子,发现一瓶就剩下个底子了。
大冬天,猪油凝结成坨了,一中午没开火,这肯定不是公婆自己吃了。
不是自己吃了,这是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