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抬眸,便见燕景焕已走入房中。
他身上的滚金蟒袍已褪,换了一身宽松墨色常服,腰间随意束着锦带,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些许随性气质。
许是夜色使然,他硬朗眉宇在烛火映照下柔和了不少,带着些难得的慵懒气息。
他一进门便看见沈星晚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上,随口问道:“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邢舟便识趣地无声退下,关门时步履轻盈,不带丝毫响动。
沈星晚抬眸,见燕景焕随意坐到她对面榻上,一手轻抚额角,眼尾略带倦意,仿佛只是随意一问,却透着他惯有的敏锐。
她收起信,语气平静。
“哥哥传信回来,说是已经查明了军中那些暗线的来路。”
燕景焕闻言,眸色微深,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暗线,皆是由京中的兵部侍郎与张大将军互通有无。”
沈星晚缓缓说着,语气不疾不徐,“此人...非常重要。”
燕景焕挑眉,“你想将他拔除?”
沈星晚颔首。
他似笑非笑,目光微敛,片刻后,淡声问道:“我替你除掉他?”
他语气无甚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星晚却知晓,若她稍一点头,这个人恐怕连明早的日出都看不见了。
她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头。
“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这一次,我想自己来。”
燕景焕闻言微怔,随即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没有失望,反而浮出些许纵容的欣赏。
他知晓她的聪慧果决,也看见了她的成长。
从最初的隐忍无措,到如今能直面风浪,她的蜕变,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好。”
夜已深,窗外寒露凝结,愈渐寒凉。
燕景焕随意脱去外袍,顺手执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温茶,见她仍端坐在案前未动,笑了笑,侧身看着她:“还不歇?”
沈星晚回神,看着他这副随性自若的模样,眸底不禁浮起笑意。
她起身缓步走到他身侧,低声劝他:“去沐浴罢。”
他眸色微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带入怀中,“一起?”
沈星晚微微挣了挣,轻嗔道:“别胡闹。”
他低笑一声,松开手,慵懒宠溺地望着她,“那我等你。”
一夜静谧,温水氤氲,灯影摇曳。
夜色中寒意渐退,唯余温暖缠绵。
燕景焕素来作息规律,天刚蒙蒙亮便已起身。
他动作轻缓,未曾惊扰身旁尚在沉睡的沈星晚。
窗外晨雾微凉,他随意披上墨色长衫,腰间玉带一束,整个人便从昨夜的随性慵懒回归到冷峻端肃的摄政王姿态。
沈星晚并未被他的起身惊扰,直到他出门时,才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他的离去。
门扉轻阖,余下满室暖融的晨光。
她缓缓睁开眼,眸色仍带几分晨起的朦胧,片刻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衫,指尖轻揉着眉心,脑海中回忆起昨夜信件中的内容。
兵部侍郎陈士廉,这个名字,已然成为刺进她心头的一枚钉子。
她唤来绯云,“去探查一下兵部侍郎陈士廉的行踪。”
绯云得令,匆忙退去。
还未到晌午,绯云便迅速归来,眉眼间很是得意。
“小姐,奴婢查清楚了,那位陈侍郎竟是个戏痴。”
“戏痴?”
沈星晚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绯云笑道:“是呢,听闻他每日下朝后,都会去城东的梨香园听戏,几乎是风雨无阻。”
“今儿更是个难得的日子,那梨香园特意花重金请来了苏州的名角儿巡演,据说那位陈侍郎早早便定好了席位,今日定然会去捧场的。”
沈星晚闻言,指尖轻扣案几,目光微凝,缓缓道:“梨香园的曲目并非日日更迭,他每日听戏,不太像是单纯的消遣之举,反倒像是在借机会晤某些人。”
“小姐的意思是......”
绯云神色微变,随即若有所思道,“这梨香园,怕不是个简单的去处?”
“无论是真是假,既然陈士廉今日必去,那便是个机会。”
沈星晚眸底微光闪动,“他绝不会只是单纯去听戏,说不定是借此机会与人互通消息。”
“既如此,我们便去一探究竟。”
绯云立刻点头:“小姐说得极是!那奴婢这就去梨香园订席位。”
沈星晚微微颔首,目送她快步离去。
梨香园今日格外热闹,大门前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晃,绯色光影摇曳生辉。
沈星晚一身素雅锦衣,外罩淡紫披帛,绝美眉眼中透着清冷从容,与喧闹的梨香园格格不入。
绯云陪伴在她身侧,护她缓步走上二楼,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质。
雅间早已备好,窗前的帘子轻轻垂落,既能隐蔽其中窥探楼下情形,又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她轻移莲步入座,抬眸望向戏台,眸光沉静如水。
一楼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身穿鲜色锦袍,腰缀玉带,却因坐姿随意,显得十分粗鲁不羁。
他一手扶着桌案,一手高举酒杯,与同座痛饮畅聊,不时豪放大笑,声音震得周围雅客纷纷侧目。
“这戏怎么还不开场?”
他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满脸不悦地嚷道,“莫不是那什么苏州名角儿,徒有虚名,不敢上场露怯?”
梨香园的老板早已额头沁汗,连连躬身赔笑:“大人莫急,名角儿正在后台准备,稍后便开唱。”
“您放心,今日的戏,定不会叫您失望。”
男子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继续仰头灌酒。
鼓声骤起,戏台上的幕帘缓缓拉开,一出《霸王别姬》正式开演。
鼓点铿锵,丝竹声声,戏班子里的乐师各司其职,奏出一曲悲壮绮丽的旋律。
台上的名角儿身姿纤细,妆容精致,一袭水红色戏服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
她轻轻踱步,眉宇间尽是哀愁,纤指轻抬,红袖翻飞,一举一动皆透着虞姬的绝代风华。
那唱腔婉转悠长,带着缠绵悱恻的悲怆之意,令台下众人沉醉其中,不时拍手叫好。
沈星晚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眸色微深,余光掠向楼下人群中的陈侍郎。
果然,那位兵部侍郎陈士廉,正痴痴地望着戏台,脸上的浮躁不耐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艳。
他双手缓缓攥紧,看着台上那抹窈窕的倩影,似是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一曲终了,虞姬缓缓低头,持剑而舞,最终以一声哀叹,倒在了楚霸王怀中。
全场寂静片刻,
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戏班子里的小童上前扶起名角儿,她优雅地起身,微微一笑,正欲退场。
“且慢!”
陈侍郎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戏台前,目光贪婪地盯着那名角儿,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直接抛洒向戏台上的名角儿。
银票飘飘洒洒,雪片般落在戏台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立刻便有戏班里的小童上前,乖巧地捡起那些银票,堆放到角落的木盘中。
名角儿微微侧身,盈盈福身,声音柔媚婉转:“谢大人赏赐。”
陈侍郎盯着她,脸上浮出几分痴态,毫不掩饰自己的欲念,笑着道:“如此美人,唱得一出好戏,若只是远远观赏,岂不太可惜?”
他说着,往前又迈了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胁迫之意:“本官今日高兴,想请美人下来,与本官共饮一杯。”
台下众人见状,皆露出暧昧笑意,低声议论。
沈星晚冷眼望着他,指尖轻轻敲击在桌案上。
这位陈侍郎,果然如传闻所说那般,是个风流好色之徒。
名角儿微微一笑,纤手轻拢衣袖,姿态端雅得体,柔声道:“陈大人美意,小女子心领了。”
“只是嗓子乃是小女子吃饭的本钱,若沾染酒气,伤了嗓音,日后怕是再难登台献艺。”
她嗓音柔媚婉转,恰似春水流过轻舟,既不让人觉得怠慢,也让人听出婉拒之意。
可这番推辞,落在陈侍郎耳中,却如同一记耳光,他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戏园里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也凝滞了几分。
众人看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人暗自摇头,有人屏息观望。
陈侍郎眯起眼睛,阴沉打量着台上的女子,脸色从最初的诧异,渐渐转为愠怒。
“哼,好大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