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府里,有个丫头不甚烫伤了,疼得直哭。杨小娘子亲自配药医治,每天悉心照料,没几日那丫头就好了,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呐。”
沈星晚不着痕迹地与绯云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一抹了然,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沈星晚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陈婆子,语气中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竟这样巧,那你便是唐琳儿的奶娘罢?”
陈婆子听到这话,身子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点头,恭敬答道:“是,正是民妇。”
说话间,她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沈星晚眼珠微转,笑意和蔼若春日暖阳,语气也更温和了些,轻声说道:“我阿母收养唐琳儿多年,我便是唐琳儿的姐姐,出于关心琳儿,我也想了解了解她从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陈婆子一听,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急忙说道:“娘娘放心,您尽管问,民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诚意,憨厚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沈星晚颔首,用眼神示意陈婆子继续说下去。
陈婆子得令,微微眯起眼睛,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陷入了回忆之中。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那唐知县从前呐,可是正儿八经读书出来的秀才,寒窗苦读十数年才进京考取了功名。据说他在京中还救过一位贵人的命,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好友。”
“听说那位贵人对唐知县很是赏识,后来还帮了他不少忙呢。”
“后来他考得功名,赴任做了知县,娶了夫人又生了女儿,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旁人都羡慕极了。”
陈婆子面上泛起一抹向往的神情,“那时的唐知县勤勉爱民,年纪轻轻便政绩斐然,日后大好的前途,真真儿是春风得意的很,让人羡慕极了。”
“可谁能想到,还没过几年,有一次唐知县出门去断案,回来的时候,竟领回来一个孤女。”
陈婆子的语气突然一转,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也不知怎的,他就鬼迷心窍地非要纳其为妾。”
“唐夫人自然是极力反对,又哭又闹,百般劝说,可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陈婆子叹了口气,“那唐夫人也是个可怜人,多和美的一个家,就这么被搅乱了。”
“唐夫人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没曾想,没过多久,那位妾室便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了这位唐小姐。”陈婆子说得绘声绘色,满是惋惜。
绯云听着陈婆子絮絮叨叨半晌,不禁眉头微蹙,轻啧一声。
“你这婆子,这可是摄政王府,王妃娘娘跟前,你当是在自家炕头儿上唠嗑呢?说重点!”
绯云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不满,微微瞪了陈婆子一眼,眼眸中隐现威严。
陈婆子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刚刚还眉飞色舞的神情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民妇多嘴,民妇这就说重点。”
陈婆子说着,用手擦了擦额头泌出的汗珠儿,很是紧张。
陈婆子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民妇一直在唐府做奶娘,哺育唐二小姐。”
她微微挺直了身子,露出些许得意,“那唐二小姐从小就乖巧可爱,是我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
“那唐知县对杨小娘极为爱怜,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她,连带着她的女儿,也备受唐知县宠爱。每每唐知县外出回来,都会给二小姐带些新奇玩意儿。”
“我记得尤其有一次,唐知县从京城回来,特意给二小姐带了一个会唱歌的八音盒,二小姐喜欢得不得了。”
说到这儿,陈婆子神色一黯,语气也低落了几分。
“可唐夫人对此极为不满,都是女人,夫君被人迷了去,心里头总是要吃醋的。”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女人呐,谁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只要那唐知县一不在府里,她就会找各种借口为难折磨杨小娘母女俩。 ”
陈婆子语气愈发沉重,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我记得有一回,寒冬腊月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冷的不得了。”
“不知具体怎么起的事端,唐夫人突然说二小姐故意冲撞了她,便罚二小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跪了整整一下午,可怜那二小姐风寒还未痊愈,身子骨弱的很,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杨小娘心疼女儿,赶去向唐夫人赔罪求情,非但没求得原谅,还被唐夫人打了几板子,打的杨小娘肚子里刚怀上的胎都落了。”
陈婆子回忆着,脸上满是不忍,眼中闪烁着泪光,“那场面,实在是太惨了,杨小娘疼得直打滚,二小姐在一旁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星晚皱眉:“然后呢?”
“然后...然后二小姐护母心切,哭闹着抱住杨小娘不许家丁再打下去,可唐夫人正在气头上,如此一来更是气懵了心,竟命家丁不准停手,连带这小蹄子一并打死算完。”
陈婆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渐渐红了眼眶。
“后来还是唐知县得了信儿,丢开衙门的案子疯赶回来,才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母女俩。”
“唐知县恨极了唐夫人,觉得她甚为毒辣,非要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可唐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她见唐知县心意已决,无论如何哭闹哀求都无法转圜,竟冲入杨小娘房里抓了把剪刀将她乱刀扎死。”
陈婆子悲愤不已,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再也兜不住了,接连滚落下来。
“唐知县得信扑进来时,早已是血肉模糊,无力回天了。”
“那唐夫人杀红了眼,扭头看到蜷缩在一角的唐二小姐,抓着剪刀就扎了过去,唐知县去扑救时,竟被唐夫人一刀扎进了脖颈,登时也见了阎王。”
陈婆子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不已,“真真儿是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一夜之间全垮了,实在是太惨了。”
“那唐夫人见自己错手杀死了夫君,当场便疯魔了,抽出剪刀又一连扎了自己数刀,最终失血而亡。”
陈婆子说完,仿佛久久沉浸在那血腥一夜中无法回神,疲惫的脸上满是唏嘘神情,她缓缓摇着头,有些茫然。
沈星晚和绯云骤然听闻如此人间惨剧,也皆是默默良久,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陈婆子轻轻的抽泣声。
几人沉默良久,沈星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陈婆子:“你方才说,那唐夫人也生下了一位小姐,那算上唐琳儿,唐府一共有两位小姐才是。”
“正是。”陈婆子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星晚蹙起眉头,疑惑道:“那怎么我父亲派人去扬州接人的时候,却只接回了一位唐小姐呢?”
第49章 暴毙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花厅内熏香袅袅,轻柔的烟雾如轻纱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沈星晚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站在面前的陈婆子。
陈婆子听到沈星晚这样问,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摇头,啧啧唏嘘起来。
她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很是感慨,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这世上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有阴司报应。”说着,她抬眸望向窗外,似是透过那雕花窗棂,看到了往昔的画面。
窗外几缕残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厚重的云层,洒落在王府的庭院中,给满园的花草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却又莫名地透着几分萧索。
“当日京中确实有人来接两位小姐。”
陈婆子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了似地,“噢,原来竟就是王妃娘娘家派人去的呀。”
“嗐,原本是要一并接走两位小姐的,咱们都打点准备妥帖了。”陈婆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轻揉搓着,仿佛在回忆当时忙碌的场景。
“那几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两位小姐的远行做准备,箱子都收拾好了,衣裳也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去。”她有些怅惘。
“可不知怎的,在被接走的前一晚,”陈婆子的声音陡然压低,神色也凝重起来,她下意识地靠近沈星晚,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那位唐夫人所出的嫡小姐,半夜里竟暴毙了。”她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花厅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沈星晚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诧异,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来接人的贵人只得替她治丧,同唐夫人唐老爷葬在一处,把唐家的宅子卖了,把咱们都遣散了。”
她垂下头,露出些许落寞神色。
“只将唐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接去了京城。”陈婆子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退到一旁,安静地站着,等待着沈星晚的下一个问题。
花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炉中偶尔传来的香料燃烧的“噼啪”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沈星晚听闻陈婆子所言,心中微动,刹那间,陆玉芝那苍白的面容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两人同样是半夜暴毙,这其中,难道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么?
沈星晚眸光瞬间锐利起来,仿若寒星,周身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冷凝。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却浑然不觉。
“突然半夜里暴毙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花厅内悠悠回荡。
她抬眸望向陈婆子,目光直直地锁住对方,仿佛要将其看穿。
陈婆子被沈星晚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神色间满是惶恐。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那位唐小姐具体是怎么死的,可有查过?”
她微微前倾,等待着陈婆子的回答。
花厅外,风声渐起,吹得窗棂上的雕花格格作响。
陈婆子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她犹豫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回...回王妃娘娘的话,当时事发突然,府里乱成了一锅粥。那唐小姐被发现时,已然没了气息,身子都凉透了。”
陈婆子边说边比划着,恐惧神色愈发明显,“大家伙儿都吓得不轻,哪还顾得上仔细查验。只瞧见她面色惨白,嘴角好像还挂着一丝......一丝黑血。”说到这儿,陈婆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星晚眉头紧蹙,微微坐直身子,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丝帕,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竟这样草率仓促便埋葬了么?”沈星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也没请个仵作来验一验死因么?”
她眸光紧盯着陈婆子,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隐瞒的痕迹。
陈婆子被沈星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低下头,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身子微微颤抖着。
“唉......”陈婆子长叹一声,声音满是无奈。
“那会子主子主母全死了,唐二小姐又年幼,只知道哭,府里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面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愈发明显,“唐夫人又是凶案,咱们想着又没有外人进来过府里,恐怕是唐大小姐伤心过度,遭了唐夫人的报应才死了罢。”
陈婆子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夜里又黑又乱,咱们可不敢上近前去细看。”
“老话儿说树倒猢狲散,第二日领了遣散的银钱后,大家全散了,哪有人管这些哦。”
陈婆子唏嘘说完,微微抬起头,撇了撇嘴,“咱们也都是做工攒两个银钱回去过日子罢了,哪管的了那些闲事。”
沈星晚沉默良久,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逐渐暗沉的天色。
沈星晚脑海中各种线索交织,犹如一团错综复杂的丝线。
她柳眉轻蹙,右手不自觉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是在梳理着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