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罗学云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回到省城黄河游览区，跟着领导和上万群众参加为期数日的庆祝濠江回归及喜迎千禧年的文化活动，这可不是图一乐呵，而是为提升凝聚力，中间免不了碰面问话，说些建设家乡，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的目标。

　　未及停歇，又受邀参加江城的千年吉祥钟揭幕，在黄鹤楼卡着公历年最后一分钟，大家伙一起奏响迎接新千年的钟声。悠扬的钟声代表江城人民伴随着吉祥的钟声告别旧年，跨入新千年。

　　活动结束，罗学云站在蛇山之巅，望着大江伟岸的身影东流而去，喃喃自语：“一个世纪结束了，新的千年开始了……”

第954章 后记一：瘪哥儿和羊羊

　　“学校举行了盛大的游园会，每个学院和活动社团都设立舞台贡献节目，一起欢庆新千年的到来，我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卡着时间倒数五四三二一。

　　钟楼敲响新千年第一道钟声时，绚烂的烟花冲天而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色彩。我们大概活不到下一个世纪，更别说下一个千年，当日历由一转二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离我们而去。

　　一九九九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陈清，玉大宿舍，罗宗睿合起钢笔帽，吹了吹字迹，小心收起日记本。

　　汪宏道打趣道：“老罗还真是多愁善感，三五心事笔笔不落，非要写在日记本里珍藏，霍大侠都没你文艺。”

　　“霍大侠是粗人，光会写些打打杀杀，宗睿是多情公子柔肠百转，自然文采不同一般。”相处得久了，刘实在也不老实，加入调侃的阵营，“倘若宗睿写小说，肯定比霍朗销量高。”

　　“这个我信。”汪宏道煞有介事地点头，“霍大侠笔法粗狂，行文如乱披风，读起来跟砂砾似的，硌人得生痛，能刊载大半部分靠下流描写，咱睿哥儿写，一定是风流高雅，不落俗套。”

　　宿舍响起欢快的笑声。

　　罗宗睿没好气道：“整天就知道诋毁我写日记，殊不知一个国家的历史影响着它的将来，一个人的过去也决定他的未来。国忘记历史等同背叛，人忘记过去将会迷失。”

　　汪宏道乐呵道：“听起来文艺范十足，好像日记是过去的坐标，为你提供人生的锚点，但人是三维生物，没法逆着时间运动，日记本再怎么样只是一个死物，并非游戏的存档，可以随时读取重来。”

　　“即便死物也有它存在的意义，非说追忆过去是刻舟求剑，幻想未来是望梅止渴，人生也太悲苦。”罗宗睿道。

　　“呦呵，金句啊，刻舟求剑望梅止渴还有这样的解法。”汪宏道赞叹道，“你真该多写点东西，出出诗集，做做小说什么的。”

　　“咱们宿舍怎么变成文艺寝室了，净说些伤春悲秋的话题。”刘实在挠挠头，道：“怎么不谈谈新千年有什么计划？下半年就要准备论文和实习，将来人生路怎么走，才是最应该考量的不是吗？”

　　“我跟欢乐食品定好了，去他们那实习和工作。”汪宏道说，“一加入就是组长，做市场营销。”

　　刘实在问道：“欢乐薯片吗？”

　　“是的。”

　　“你学的是农学，又不是食品科学，为什么不去青云农业，那样才专业对口。”

　　“人跟零件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固定界限，除了装配到它应在的关节外没有其他出路。”汪宏道乐滋滋道，“我是打算做食品创业，先入行积累积累经验。老罗，你呢？”

　　罗宗睿如实道：“优选公司看中我创办校内集市项目的经验，邀请我入职。”

　　“优选不是商场超市吗？他们搞校内集市干嘛？”汪宏道问。

　　“不一定是要搞校内集市，可能是延伸拓展它的功能。”罗宗睿道。

　　“啥意思？”

　　“这就涉及商业机密，我也不清楚。”

　　“那你打算去吗？”

　　“还没考虑好。”

　　“为什么？听说优选也是罗家的产业，怕被人说走后门吗？”

　　“罗家跟罗家不一样，姓罗亦跟姓罗有区别，怎可蛮横地画等号，何况我凭本事和履历招进去的，怕什么闲话？主要是有些事没考虑好。”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如果你认我是兄弟，说出来帮你参详参详。”汪宏道神色认真。

　　“唉。”罗宗睿长叹数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优选总部在江城，一旦过去上班就顾不了家里，倘若在那里长干，将来成家立业，又不能两头兼顾。”

　　这是陈情表的片段，大伙都是读书人，立刻明白罗宗睿的处境。

　　刘实在直接道：“你不是家里老小吗？哥哥姐姐照顾不了老人吗？”

　　“我哥比我学习好，考上了华农正在读研，将来成就一定高过我，我姐将来嫁了人，终究不能长顾娘家。”罗宗睿道，“老人家喜欢住在乡下，到陈清都不肯，更别说去江城。”

　　刘实在点头道：“确实，如果你留在陈清，可以每天回家，若是去青云农业，还可以直接到家门口。”

　　汪宏道斩钉截铁：“这件事你要考虑两个方面。其一就是询问你哥，他是大哥，年岁比你更长，不管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应该是你们俩人认真商量过，充分交换意见，而不是谁为谁牺牲，还瞒着另一个人。

　　其二就是扪心自问，你的性格究竟能不能踏踏实实干农业，守着陈清这块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跟老实不一样，他性格安静，不爱闹腾，你勇敢活泼，什么事都敢于尝试。

　　也不用太着急，就算去优选也不是说一辈子留在江城，将来说不定又出来创业啊、换行啊、跳槽啊，人生还长，别瞻前顾后。”

　　罗宗睿沉默，点头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他的确无法断言自己的内心，虽然年幼失怙，母亲又跑，但是爷奶哥姐照顾得很好，还有学云佬的爱护，并没有缺少太多东西而显得阴郁寡言，反倒是阳光果敢，真要他这辈子不踏出陈清，恐怕心里会很苦闷。

　　刘实在嘿嘿道：“我想的就没那么复杂，第一目标进青云农业。”

　　汪宏道说：“也可以考虑考虑青农发展，刚刚上市处于扩张期，晋升机会比较多。”

　　“明白。”刘实在乐乐呵呵。

　　时至今日，罗宗睿越来越明白学云佬大力建设玉阑陈清的原因，绝非是某些同学诟病的那样，什么小项羽少英雄气，非要在家乡附近建都，毫无囊括天下的胸怀。

　　恰恰相反，反而是怀着仁心善意，想要解决新时代变化的难题，既城市化后，根留在农村，身留在城市的那批庞大人群，如何兼顾父母孩子，工作生活，老家和居住地……

　　只是因为无奈，暂时集中精力放在玉阑周遭。

　　经过汪宏道一劝，他也想通了，兄弟俩都尚未择业，不该由谁擅做选择而迫使对方选择，尤其大哥向来照顾自己，贸然决定反而伤他更深，好像儿子长大，立业成家的大事居然不问过我一般的被忽视和背叛。

　　转眼就是寒冬腊月。

　　罗宗聪带着行李放假归来。

　　得益于以青云集团为首的商业服务需要，陈清江城两地的交通十分便利，公路铁路都有很多班次可选，供以载客运货，而从陈清到黄岗，更是班车厂车一路畅通。

　　早前读大学时，村里长辈照顾，经常给他安排青云的车，的确是出差顺路，可实际结果却从家门口到校门口车接车送，让他很不好意思。

　　后来课余兼职有了收入，便婉拒这项帮忙，自己体验生活，而非不是少爷，厚颜享受少爷的待遇。

　　刚到村口，便有乡亲们热情招呼。

　　“瘪哥儿回来了，怎么没带对象回来？”老会计李全兴招手道。

　　“喊大号，聪都这么大了，还是知识分子，叫啥小名。”李全兴老婆呵斥，转头笑道：“路上还顺畅不？过年人多不多。”

　　“还行。”罗宗聪笑着回应，“在长辈面前，多大都是晚辈，李爷爷喜欢叫小名就叫，我乐意听。”

　　“看看人家的觉悟，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李全兴得意洋洋，“瘪哥儿，上这么多年大学，真没谈对象？没谈不怕，让李奶奶帮你说，四里八乡的姑娘她晓得可多，手上一大把。”

　　李奶奶又揍他一拳：“聪是重点大学高材生，对象也得是读书人，乡下怎么找合适的？人家放假等着回家看爷爷奶奶，你搁这耽误人。聪，你该走走，别听老头瞎白话。”

　　李全兴忙道：“急什么，老远望见瘪哥儿下车，我就给羊羊打了电话，一会儿骑摩托来接，省得走路。”

　　“我还是先走着。”罗宗聪摆摆手继续向前，刚走几步轰隆摩托声传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他面前。

　　“哥，上车。”罗宗睿喜气洋洋。

　　“新摩托，哪来的？”

　　“校内集市转商业运营了，收购方给了一笔钱，我就想着买辆摩托进城回家都方便。”

　　“行，是个做老板的料，比哥厉害。”罗宗聪毫不吝惜夸奖。

　　摩托一轰油门，没两分钟就到家门口，罗师信老两口已经眼巴巴倚着门框往外探看，瞧得罗宗聪眼眶发酸差点泪流满面。

　　十数年光阴刹那飞过，青丝尽成白发！

　　“爷，奶。”

　　罗宗聪跳下摩托，大步迎了上来。

　　“大孙子回来了，让奶看看。一走就是大半年，不是说上学吗？咋比上班还忙，家都回不了。”

　　“研究生比上班麻烦，我还得跟人一起做项目，等毕业，毕业我就回家，不走了。”

　　“奶听不懂，能回家就行，饿了吧，给你下糍粑卧个荷包蛋，糍粑刚臼的，黏得很。”

　　“奶别忙活，我不饿，咱们说说话。”

　　罗奶奶到底坐不住，聊了一会儿还是拉着罗师信烧锅做饭，罗宗睿看着爷奶都去了厨房，低声问道：“哥是什么意思，毕业回家？你可是重点大学研究生！”

　　罗宗聪笑道：“重点大学怎么了，研究生又怎么了，青云农业少？人家还是远离家乡过来的，我回家还能照顾爷奶，岂不是两全其美。你性格比我活泛，不往外闯闯会憋坏，该你出去走走，我留在家。”

　　“但是你留在江城会有更大的前程。”

　　“弟，你是看不上青云农业过去十多年的成绩，还是担忧未来几十年的发展？与卢鹏常远洋这些人相比，我并不觉得进入青云农业是屈才。

　　何况话说回来，这里是我们的家乡，青云农业是家乡的企业，正因为有青云农业，咱家才能盖楼房都上学，吃饱穿暖，不说回报青云，就说一句连我们都嫌弃自己的家乡，不愿意投身其中建设，难道指望别人从外地过来吗？

　　你放心，我是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不是胡来，咱哥俩不能都往外跑，留爷奶在家无依无靠。”

　　罗宗睿为难道：“哥说的道理我没法反驳，连我们这些深受青云恩惠的人都瞧不上青云，未来的陈清如何变得更好？我们也太不是人。

　　可就是觉得哥辛辛苦苦考出去，却没能留在大城市，总觉得有些遗憾。我是学习不好，勉强进入玉阑大学的，你不一样，是呕心沥血读出来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罗宗聪笑道，“我从小性格就闷，家里才叫我瘪哥儿，若非必要，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对大城市没有什么向往，左右不过是吃穿住行，没觉得乡里差很多，有个工作，休息就能回家跟爷奶一起吃饭，我怕你羡慕都还来不及！”

　　罗宗睿叹道：“你说的我都不想走了。”

　　“闯荡累了就回家，家门永远为你敞开。但是在你息心之前，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家里不用担心。”

　　“谢谢你，哥。一直以来都是你顾着家，顾着我。”

　　“咱们兄弟俩说这话干啥？对了，怎么没看见小悦。”

　　“哦对，二佬回来了，她跟坡上人串门子去了。”

　　“学云佬？”

　　“嗯呐。”

　　“有两年没见他家回来过年，今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个说是秋天云云月月回来上初中，提前收拾收拾，另一个是老太爷望着不吃劲了，二佬回来瞧瞧。”

　　罗宗睿低声道：“七十三八十四，老太爷年轻时吃得苦多受得罪大，健健康康活到现在不容易。坡上叔伯都说，要是老太爷过背，一定风风光光大办，师学宗能回来的后辈都回来披麻戴孝。”

　　“是该回来，老太爷没少照顾坡上的孩子，又是辈分最大的长辈。”罗宗聪当机立断，“走，咱们也去看看。”

　　秋里，罗学云就托人重新装修老宅，虽然跟豪华别墅差点距离，但也焕然一新，不复旧色。

　　他有几年没在家过年，今次回来，屋里屋外站满了人，都是坡上凑热闹的亲戚，跟举办宴席似的，甚至没地方坐，最受宠的当属延字辈的娃娃，那又是新一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