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宗卫沉下心继续看。

　　乙模式是国际现在比较流行的ESOP员工持股计划，普通职工购买企业部分股票拥有部分产权和管理权，组成职工会跟高管股份平台联合控股公司，有些LP和GP的意思，同样坚持职工分享公司发展红利，参加者必有，也是Pay for Performance的理念。

　　丙模式终于通俗易懂，无需考虑股权和管理问题，而在公司章程上约定利益共享的理念，以高工资和奖金作为基础，涵盖节日福利、企业年金和青云公益领衔的子女教育福利等辅助条款，将理念贯彻实行。

　　最让大家议论的利润分享没说取消，但是不再固定，以其他方式用在职工身上。

　　罗学鹊见他看完，问道：“感觉如何？”

　　“深邃复杂，搞不明白。”罗宗卫如实回答，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

　　“你是个正常人。”

　　“是夸奖吗？”

　　“如果正常人都是夸奖，未免不正常的太多。”

　　“小姑会怎么选？”

　　“没什么用。”罗学鹊淡淡道，“企业能发展有利益，才有分的基础，理念再好能当饭吃？”

　　“不正是用好的理念吸引志同道合的队友，才能把企业经营好吗？做生意第一步，分清谁占多少股份，拿什么好处。”

　　“如果是那样，还有什么谈的必要，老青云是学云出钱，中间引入高管与核心骨干，占多少股份，拿什么好处已然说明，为什么要换要改。”

　　“因为青云在壮大，业务在调整。”罗宗卫认真道，“必须重申自己的愿景，坚持自己的理念，才能大步流星坦然向前。”

　　罗学鹊嘲笑道：“今日有此理念，难保明日仍怀有，对普通职工一样，对股东同样如此，世间没有双全法，又要如来又要卿。”

第944章 惶惶

　　“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经营管理是一方面，利润分享是另一方面，两者可以并行，只要形成共识，纵然有不同意见也干涉不了大局。人心齐，泰山移。”

　　“年轻，经营管理和利润分享怎么可能分得开？根本就是一体两面，蒙德拉贡也好，ESOP也罢，先决条件就是职工通过入股参与公司经营，进而捍卫自己的利益，没有人能把管理交出去，坐等利益上门。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只要青云在，陈清的附属产业能吃一辈子。”

　　“听过。”罗宗卫点头。

　　罗学鹊嘴角上扬：“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就差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拍在脸上，现在供应订单多给陈清下属工厂，协助他们完成改造，从破产边缘走出来，是因为学云掌舵，承诺带动家乡经济发展。

　　若是换个人当头，他不需要大刀阔斧地改变薪水福利这些约定章程，只需要悄悄引导供应商的选择，再插手销售、商标授权等等，足够赚得盆满钵满，表面上仍旧不拿多少利润。恰如约法三章，普通小兵立斩，曹操却能割发代首。”

　　罗宗卫迟疑道：“蒙德拉贡和员工持股不能保证经营管理的监督吗？人家能用出名堂，难道我们不能？”

　　“无论部门小组，无论大事小事，讨论最多予以启发，最终还是要人拍板，而一线的普通职工，每天消耗大量精力在工作上，很难有充足的精力和资源跟上时代发展，跟企业同频。

　　你都当了副主管，应该有体会，各种数据文件增多，各种新奇工具加入日常，还要理解行业的飞速变化，光是干好本职工作就很不容易，还想怎么样？”

　　罗学鹊没有半点虚言，她以前做人事就是记录档案，核实考勤，发放工资，再搞搞业余培训班，不说易如反掌，至少游刃有余，不需要多高的门槛。

　　现在大不一样，变成人力资源，要把人当成学问，什么胜任力考核、企业文化建设、员工关系管理，全是新鲜的知识和工具。

　　管理岗位虽然不如体力劳动辛苦，可若想干好，发挥的聪明才智不少一星半点，甚至犹有过之，普通操作工出错，最多损坏一道工序一个产品，班组长出错很可能产线大窟窿，顺延影响一大片。

　　话说到这份上，罗宗卫也明白她的观点，即管理有壁垒，需要专精专心专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天赋，有天赋也要全身心投入，不可能兼顾日常工作之余，还能轻松搞好。

　　而一旦形成专业人群，大多数职工的管理权就被他们代表，为后续竞争加高壁垒，且挟天子令诸侯，获得额外的权力。

　　他想反驳，苦思冥想却找不到切入，许多论点到嘴边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罗学鹊继续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还有什么？”

　　“资产价格。青农发展上市不是有员工股票认购么，它还只是部分业务，缺少浑厚家底和市场布局，就已经价格很高，对于两青云得多少人出多少钱，才能占有相当分量的比例？”

　　“两青云没上市，我觉得二佬愿意压低一些，促成相应的改变。”

　　“傻孩子，那不是一块两块钱，而是成千上万，你以为贱卖就能让大家满意吗？就算两青云满意，别忘了还有金雨食品，还有青农饲料，不是逼着别人翻旧账。

　　何况清兰在青食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未来预期长优，回购股票的资金如何筹备，中间形成的段差谁去填补？倘若卖掉青食，光留青农和金雨食品等业务，换做是你，能接受吗？注定众口难调。”

　　罗宗卫油然感到棘手，不自觉共鸣。

　　青云问题的根源在哪？就是二佬学云的美好期望，希望坡上人一同做起来的公司能真正把利益回馈给职工，因此产生两个极为困难的问题：青云不能倒，倒了就什么没有，职工众口难调，不可能全部满意。

　　好似当年青云菜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太多人的希望寄托上面。从前只是坡上人，是黄岗一村，现在更多人，影响更多地方。

　　“唉。”他长长一叹。

　　罗学鹊笑道：“你叹什么气，根本没在青云农业正经上过一天班，青农发展还有自己的管理架构和资金规模，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拽文，青农发展是独立的经营个体，有明确的业务领域，跟青云关系无非控股而已，大不了转移控制权，甚至出让股份，对你们自己的经营有什么影响，又不是没有青云不能存活。”

　　“可能是关系太近了。”罗宗卫思索道，“情绪会蔓延传染。”

　　“那就去治。”罗学鹊打趣。

　　返回青宠乐园，众人讨论青云事件的热度还没消退。

　　“磊子，你作为青农饲料拆分后的新进职工，为啥这么关心青云的事？讲道理跟你没瓜葛，不相干。”

　　“听听，这是什么话。”王磊夸张道，“于情，青云是背后靠山，别说这么大的事，就是头疼脑热的小感冒都得嘘寒问暖，于理，青农是咱们的首要客户，岂能不关心客户的变动？”

　　罗宗卫被逗乐，道：“到底差着关系，隔靴搔痒罢了，除却当个话茬，还有什么用？”

　　王磊正色道：“此言差矣，青云是活的教科书，它的示范作用对玉阑地区的意义远超青农发展，上市股票迟早有第二支第三支，但是具备青云特质的企业，未必能出现第二个。我们都想看看它究竟变成什么样子。”

　　“青云特质？”罗宗卫好奇道，“你觉得青云有什么特质。”

　　“不唯利是图。”王磊信誓旦旦道。

　　“做企业哪有不唯利是图的，没有利润活都活不下去。”

　　“那不一样，我说的利是利益、是金钱，你说的利润只是酬劳，是维持企业存续和扩大经营的基础。

　　职工薪资福利占经营成本这么高的比例，非但没想降低压缩，反而担心做的不够，还加业余培训、照顾职工子女教育，这就已经非常难得。居然还有常态化运行的青云公益，持续不断投入社会责任！

　　出门在外，我说自己是青云旗下公司都感觉腰杆子邦邦硬，这样的青云，我能不关心它变味么？”

　　罗宗卫凝思片刻，问道：“你只担心青云变味，不怕它对青宠乐园的经营有什么影响？”

　　王磊道：“青农发展的上市势头箭在弦上，一旦成功，地位直线上升，甭管青云变成什么样，都不可能无节制想干什么干什么，别说削减业务这种干扰经营的损招，就是正常利润分红也得经过股东大会，有什么可怕的。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罗总是否继续领头，如果他主导青云，变成什么样子都无伤大雅，肯定会整体延续，局面修改，就怕真搞什么花样另请高明，那前途真是未卜了。”

　　罗宗卫为他的奇思妙想惊诧，询问道：“怎么会另请高明呢？”

　　王磊反问：“为什么不能？”

　　“罗总对青云集团的作用不可或缺。”

　　“这只是你的想法，所有人都这么想才是真的不可或缺。”他忽然压低声音，“头跟罗总沾亲带故？”

　　罗宗卫点头。

　　“你家早早跟罗总一起打拼，对吧？”

　　“是，怎么了？”

　　“讲人之常情，你家人想不想多分些青云发展的好处。”

　　“想，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贡献大职位高的，本就能分很多。”

　　“杯水车薪。”王磊神秘道，“我觉得你家应该更喜欢六七成给罗总，一两成你们自己人分的方式，这样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吃喝不愁。”

　　罗宗卫眉头皱起，道：“想是一方面，做是另一方面，以贡献和职级分标准清晰，若靠亲戚关系资历大小，才有人不服气呢，一个进青云以来兢兢业业努力向上，一个进青云开始混吃混喝懒懒散散，别说后者拿更多，就是拿一样都不公平。”

　　王磊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若大家有这样的共识，认定青云发展离不开所有人努力，大家按贡献评比按劳分配恰如其分，青云才能如常持续，无论怎样管理都不受影响。

　　若缺乏这样的共识，纵然罗总威望再高，都只会起反作用力，换句话说，罗总或许是想测一测大家的内心想法，再决定顺势而为，最差有他兜底，不会更坏。”

　　罗宗卫霍然开朗，瞬间对三个方案理解通透。

　　甲方案，相互协作中公平竞争，吸引真正有志之人，毕竟职工一人一票没有优势，且管理结构复杂，非常考验水平，一般人肯定不敢来。

　　乙方案，划分两个组别，高管能通过股份注入占得大比例，虽然在管理上互相辖制，实际利润却能凭借股票数量填补回来。

　　丙方案，没有其他意思，单纯相信罗学云，相信他能带着青云越来越好，大家跟着受益。

　　一念至此，罗宗卫归心似箭，他迫切想知道自家父亲怎么想的，那个表面不争，暗地不服的家伙，到底有没有成为百万富翁的想法。

　　日子如常。

　　虽然大家很关心青云的结果，但每天工作任务少不了，不可能坐等看戏，只能四处打听，等着尘埃落定。

　　罗宗卫一下班就骑摩托往家里赶，没想到扑空，罗学盛迟迟未归家，天黑透才听到动静。

　　“你回了。”罗学盛酒气浓重，“怎么没打招呼？”

　　“回自己家打什么招呼。”罗宗卫赶忙倒水，“跟谁喝的，喝不少吧？”

　　“都是你叔你姑。”罗学盛缓缓道，“有啥事直说。”

　　“青云在整什么动静，闹得沸沸扬扬。”

　　“过了一大天，你还不知道？”

　　“云里雾里。”

　　“还不是企业愿景，经营理念的事。”

　　“是么？”罗宗卫试探道，“来来去去不止一回吧，我印象中就有好多次，是不是青云当下的愿景确实不稳当，才不得不经常闹腾。”

　　“种块地哪怕年年丰收，不也得年年修整吗？休耕轮作施肥除虫不得停歇，一劳永逸之事，连神仙皇帝都不敢想，何况普通人。”

　　“闹这么大难道没问题吗？有些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是被带起来的，只要有一个人闹腾，说些不着调的话，这种情绪就跟干草似的一烧一大片，正因如此，更得时时调整，私下情绪同样会爆炸，引到台面上反而能注意处理。”

　　“职工有觉得跟他们息息相关吗？”

　　“有，却不多。”

　　“为什么？”

　　“青云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别说见学云，就连钟乐杨朗都见得少，不是很理解在干什么，他们只关心一件事，会不会影响薪水和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