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陈昌达的脸色灰暗，这部好莱坞出品的工业大片夺得去年香江票房冠军，比唐伯虎点秋香足足高出两千万，面对这样鲜明的例子，哪怕他的嘴坚如精钢，也要化作绕指柔。

　　罗学云叹道：“香江电影的兴盛是个奇迹，就本埠票房而言，完全撑不起它如今的势头，真正的根基是宝岛和东南亚市场，勉强还能加上日韩，巅峰之时，光是宝岛票房就足够收回成本，其他地方都是净利润。当年制片公司面对港九电影总会的丑态，老哥应该是看过的。

　　今时不同往日，冷战结束，好莱坞电影走向全球市场的脚步加紧，本就泥沙俱下的香江电影如何与之抗衡？许多地区是没资格建立电影保护的，它的票房将直接被抢走，而能建立电影保护的，同样会阻碍香江片进入。

　　以前香江电影多牛皮，背后没有三大院线的支持，你连片子都拍不了，谁想涉足院线，先挨迎头一击，制映合一令他们不得不想尽新意，加强质量，以免收不回本，赚钱不够。

　　现在呢，出了一个新宝纯作院线，根本不制片，举着双手迎接外国片杀进香江市场，可以说什么片子都能上，好的片子抢票房，坏的片子败名声，长此以往，要不了几年就败了，这一点老哥应该能看明白。”

　　事实上香江电影衰败的原因很多，但最核心最直接的，还是片子挣不到钱，任何产业挣不到钱都是死路一条，以经典字母作为厂标的邵氏放弃电影只是最先淘汰，绝不是最后一个。

　　陈昌达默然良久，道：“就算香江电影没落，观众总是要看电影的，院线该活还是能活。”

　　“那可不一定哦。”罗学云笑道，“录像带光盘的进步和电视节目的丰富，都在跟影院抢夺观众，而制片的没落会让院线失去护城河。

　　如果昌达要做院线非但沾不到制片的光，可能还要被拖累，为了上映自家的片子，拒绝票房更高的对手片，基本上就给院线写下失败的注脚。除非各干各的，院线赤膊上阵，跟对手比拼服务，排片更是只看效果，不看关系，如此才有做成的可能。”

　　陈昌达一个头两个大，闷声道：“我这点进取心全让你浇灭了，可你眼光犀利啊，昌达电影都是你提点起来的，我不信你，岂不是自讨苦吃。不过，照你这么说，昌达电影不是没有几年风光？”

　　“我向你保证，嘉禾倒闭，昌达也不会倒闭。”罗学云笑道，“别忘了雷云文化。”

　　“你是说内地市场？”陈昌达眼睛一亮，起身踱步，连呼妙哉妙哉，“只要有地揾食，电影公司真能活下去，就是合拍片限制也很多啊，票房稀里糊涂，去年的双龙会才那么一点回款。”

　　“会变好的，合拍片也会真正变成国产片。”罗学云笑道，“前提是昌达电影得保存住精华，人才设备经验管理等等，顽强撑过去迎来光明。”

　　“老谋深算，老谋深算啊，走一步看十步，你不混出头谁混出头。”陈昌达高兴不得了，“就照你说院线不搞了。”

　　“别一棍子打死，倘若老哥真有闲钱，还有人才能耐心专心经营下去，倒不是不能做，再潮起潮落不至于海底都淹不住，只是不能急于求成，想着像电影这样一赚大赚。”

　　“那我就得考虑考虑，老哥我别的不多，就是侄子多，念书毕业有愿意做点事的，可以喊过来试一试。”

第755章 阿伟

　　陈昌达的实力并不是他嘴上说的惨淡，这点罗学云很清楚，不管能做香江岭南之间的运输，还是跟五谷行夏润关系密切，都足以说明这是只老狐狸，看得很透彻，在别人鼓噪喧嚣的时候，早早选明方向。

　　他清楚，此时东方之珠存在的很多问题，三年之后必定整改，届时江湖大佬嘴上说说可以，休想霸道下去，陈昌达过惯富裕日子，怎会愿意降低待遇？因而要转型，站到阳光之下。

　　罗学云不相信他只有昌达电影一张牌，更不相信他手下无能人，半点主意都没有，还要他给建议，想当初拍电影可都是陈昌达先提出来的，无非是觉察到好处，想维持亲近罢了。

　　果然陈昌达沉思片刻，邀请罗学云参与院线的投资中。

　　“照老弟所说，院线跟电影保持伙伴关系，给自家电影一定优惠，但实际运营还是本着专业影院，不拒绝和压制别家的好片。这种事我一窍不通，侄子又是年轻没火候的，还得请学云给老哥壮壮胆，将来影院的零食供应便可采购青食产品，也算一举多得，怎么样？”

　　除非几十家影院组成大院线，否则三三两两，能有多大采购量，不过话说回来，百佳超市对青食的采购清单一直有限制，品类只占很少一部分，马上青食花分还要推出青云凉茶，任何能增加销路的渠道，哪怕蚊子大小也该考虑考虑。

　　就像陶莹讲的那些问题，青云要应对就是维持生产和销量，有利润就能熬过去愈发壮大。

　　何况陈昌达的善意绝非无用之物，毕竟地头蛇老前辈，很多事都能帮上忙，再加上联造和昌影的纠葛，有时候想分得清清楚楚也是空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若不答应真就对不住老哥的情谊，这样好了，让有间地产跟陈氏联合做一家院线，先在本埠积累经验，做得顺利将来继续展望，去内地做院线，祖国方方面面都需要发展，对肯投资建设的同胞待遇很好，陈老哥勿要颓丧，鬼佬滚蛋就让他滚，未来会更好。”

　　“好好好。”陈昌达直拍桌子，声音洪亮，“中华儿女撑得起东方之珠的辉煌，不会比任何人差。”

　　这一刻，罗学云感觉陈昌达比自己还红。

　　边吃边谈，自然聊起林家伟想推动联造上市的消息，罗学云询问陈昌达知不知道情况，后者只是摆手。

　　“联造的生意是老弟带我去的，每年分红等同白拿，对经营上的事我就不废话了，全听老弟的，做好咱的一致行动人。”

　　“老哥就不想联造上市么？一旦上市，手里的股份就能翻倍，白花花的钞票飞进兜里。”

　　“杨记是怎么败的，咱俩可是清清楚楚，上市之后企业还是不是大伙的，还能不能**协力按照规划经营发展，都要打上大大的问号，届时有人想把联造长久做下去，有人只想赚快钱，说不定变成什么样，哪有现在稳定分红舒坦。”

　　陈昌达补充一句：“当然，学云愿意上市我就同意，你做决定总不会坑大家伙。”

　　罗学云抬起酒杯，笑道：“干。”

　　…………

　　联合制造总部，林家伟站在办公楼顶层俯视厂区，陡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砸开玻璃跌下去，一些都将灰飞烟灭，什么靓丽光鲜的名头，腰缠万贯的财富，全都消弭。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恐惧，是听到罗学云要来的消息么？不该如此，罗生很温和的，没对自己动过粗，缘何没来由的畏惧呢，是黄瑞奇颤抖的劝告，还是联造上升的势头。

　　咚咚咚敲门声后，秘书陈显奕进来。

　　“罗生什么时候到？”

　　“刚刚向上科技来电话，罗生去游戏研发中心了，林总正在接待，中午不一定会不会过来。”

　　“备车。”

　　林家伟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跟去向上科技，而不是守在联造，免得罗学云产生错觉，他在摆谱，以逸待劳等着上门。

　　向上科技是花城向上工厂的母公司，主要是小霸王学习机和相关游戏程序的研发中心，香江劳动力价格太高，短短十数年，通过三来一补和合资转到岭南的生产工厂就高达八九万家，不管是初创还是面临转型的制造业，都得考虑更合时宜的策略。

　　想着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罗学云对向上科技的期望不小，希望他们不要沉溺红白机（FC）的游戏开发，本身就是山寨赚不到多少钱，得转到计算机（PC），为DOS和Windows做游戏。

　　那可是一片蓝海，有着无限广阔的未来，还能链接雷云、天下、皇朝、昌达等，作为文娱大战略的一环，能源重工这些东西，一般人搞不来，互联网却是蓬勃旺盛，人人可来的机会，罗学云再如何讨厌被金钱绑架，也不能坐视机会流走，否则就是天赐不取，将来懊悔死。

　　何况，跨过PC、互联网之后的移动互联网，才是他真正熟悉的现代生活，他希望能尽快回到这种熟悉，并且将来再玩到喜欢的游戏，能直接对话出品工作室，叫策划加班去改，就像现在，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看他操作，听他提意见。

　　“这个借鉴色彩是不是过于浓厚？角色设计也不行啊，玩家看到这个游戏，会觉得是我们专门开发的国产游戏，还是超级玛丽粗制滥造版。”罗学云连篇吐槽，“地图格局改一改，道具多加新意，除了变大变小，就不能飞行么，捡到金币多加个背囊拖慢速度，是不是能添些趣味。”

　　林卓贤颇为尴尬，青食果粒橙特意搞个游戏联动项目交给他们，主要是为了磨砺团队，但摆出来的结果就是很难堪，诚然FC游戏盗版严重，卖不出什么价格，可给了钱就是给了钱，多点用心多点爱才算不辜负，如此被大佬拆穿，仿佛不做功课还有羞耻心的学生浑身燥热。

　　“改，保证改，绝不会让果粒橙大冒险拖了产品后腿。”林卓贤眼巴巴道，“您还有什么意见？”

　　其他人屏息凝气，好似听老师公布成绩的学生惴惴不安。

　　“抛开剧情道具，游戏方式能不能新颖一些，不要在二维平面上蹿下跳，而是操纵角色往屏幕深处……嗯，往Z轴走，关卡和道具迎面而来，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就像Night Driver用透视表达3D效果，模仿一种正在驾驶的游戏视角。”林卓贤倒不是一窍不通的纯管理，“但小霸王或者说FC机硬件条件有限，没法做这么复杂的效果，只能形成简单的画面和音效，以游戏性和趣味性吸引玩家。”

　　罗学云追问：“PC上也不行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成本就得上来，周期也得拉长，销量同样未知，不像游戏卡有小霸王支持，好歹能人手一份。”

　　“那就算了，不过思路记住，以后PC端的游戏可以考虑出3D视角的驾驶、奔跑、射击类游戏。”

　　“好的好的。”

　　林卓贤擦了擦额头虚汗，始觉林家伟管理向上科技多么舒心，只关心项目大体上的事，不会像一个游戏老饕，问东问西，句句杀机。

　　“仙剑奇侠传什么时候能发行？”罗学云目光炯炯。

　　林卓贤戳了戳姚狂徒。

　　“明年下半年。”站在人群之外的姚狂徒平静说道，他戴着眼镜，气质儒雅随和，跟他外号截然不同，倒像是儒仙多过狂徒。

　　对于辛苦挖来，且能自组团队，在游戏开发上抱有高涨热情和超强自主性的人才，罗学云态度相当和蔼，林卓贤是林家伟亲戚，挨了骂受了训会自我排解，姚狂徒般的人才自有傲气，说不得就要拂袖而去，把研究一年多的项目变成夹生饭。

　　“慢工出细活。”罗学云起身握住姚狂徒的手，后者年纪比他还小些，样貌却比他成熟，“我有预感，仙剑必将超过轩辕剑，成为划时代的中文游戏，一代人的经典，这样的好饭不怕晚，姚兄尽管慢慢来，让那些不识千里马的庸人后悔。”

　　姚狂徒努力挣扎，没什么用，那双晶莹如玉的双手仿佛钢筋铁骨将他锁死，僵硬道：“罗总放心，狂徒群组保证仙剑龙吟。”

　　“嗯，我很期待。”罗学云顺势松开。

　　姚狂徒喘了口气，打量着罗学云，很奇怪为什么这双没有茧子的手，竟然比他服过兵役接受过训练的汉子还强，根本撼动不得。

　　“我练过擒拿。”罗学云玩笑道，“某人说过，擅长高明擒拿功夫的武者一定会爱惜他的双手，因为那是他绝强的武器。”

　　“温凉玉么？”

　　“你知道。”

　　“切，他的小说最喜欢神神叨叨。”姚狂徒话锋一转，“不过确实很有气势。”

　　“我跟温先生是相识，等他小说结稿，预计会挑一两部开发成游戏，姚兄要是喜欢，可以交给你们工作室。”

　　“到时候再看吧，众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我还是想先搞好仙剑。”

　　门外有人报告林家伟到来，罗学云打完招呼离开，众人纷纷看向姚狂徒，后者无奈一笑。

　　“我说错了，不是温凉玉的小说神神叨叨，而是罗总神经兮兮，好古怪。”

　　“听说是大别山什么门派的传人，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打遍周遭无敌手，出过武术训练书籍的那种，我看他有点童心未泯，人面不老。”

　　“这么夸张，怪不得老林弯腰弓背，敢情是怕挨打。”

　　“估摸是挨过打，不然以他训人的模样，怎会这样恭敬。”

　　姚狂徒听着众人的讨论，嘴角忍不住上扬，可能是觉得当初的选择没错，背靠内地广阔市场，而且老板爱玩游戏懂游戏，出手非常大方，将来的前途一定比加入大宇光明，仙剑也能真如他说的，成为一代经典。

　　……

　　“阿伟。”

　　罗学云一看见林家伟便欢快出声，仿若少年朋友见面，此情此景倒让后者愣住，缓了半秒，才想起变称呼。

　　“学云。”

　　嘭。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明说，不用拐弯抹角，转了几道手才到我耳中，机事不密则害成啊。”罗学云轻捶一拳，仍旧保持笑容道。

　　林家伟深吸口气：“我担心自己考虑不周到，一直没有汇报。”

　　“联造被你经营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若不周到，能有今天成果？”

　　“可没有你点明方向，以双霸（浴霸、小霸王）奠定根基，联造恐怕还是在困境中，别说蒸蒸日上，能维持经营就算好的。”

　　“过度谦虚就是自负，诚然诸葛亮隆中对指明刘备奋斗的方向，可若没有刘关张等人兢兢业业的努力，想来也没有蜀汉基业，你和联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罗学云拍拍他的肩膀，神色认真。“联造应该由你说得算，从前如此，以后如此。”

　　林家伟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罗学云沉声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没有我，你同样能功成名就，可没有你，双霸也好，大小家电也罢，未必都能落实，更别说每年提供稳定的利润分红。”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林家伟摇头道，“我是吃过苦头的。”

　　“讨论这些难以证伪或者证实的事情没有意义，只需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合作很好就足够了。你打算怎么做？”

　　“联造的老人想恢复公司辉煌，持有股份的技术专家和高管团队想财务自由，我呢，想借上市获得更多资金，快速增加联造的版图，夯实在小家电领域的龙头定位，香江市场究竟太小，内地市场对手太多，联造想要活得更好，没法子一步一步慢慢前挪。”

　　“清兰会做好配合，陈昌达那边也交给我说服，但是……”

　　林家伟自然明白罗学云的意思，或者说后者直奔向上科技，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联造会剥离向上科技，股份重配，以免影响游戏业务的发展。”

　　“扯淡，没有小霸王的利润，联造还能有多少声势？把游戏业务从向上科技分出来，单独成立天上游戏，你要看好，自来占些股份，要不看好，清兰全购。”

　　“那我就占一些吧，罗总点石成金，看好的业务肯定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