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箱子上印制的广告词，冰爽无极限，青云冰红茶。

　　钟恒直感觉有什么东西迸发，只是一时间难以理清思绪，遂问道：“陈经理，你对这个冰红茶了解多少，知道它是怎么做的吗？”

　　陈阳笑道：“冰茶历史悠久，传说古代贵人喜欢茶中加冰以获得奇特风味，后来外国佬发明制冰机，又喜欢喝下午茶，更广泛地将冰用在茶饮中，受众不少。

　　青云食品就是根据这种理念专门开发的工艺，以红茶为基底，保留冰爽口感，创造这么一款新型饮料，不夸张地说，纵观大江南北、海内海外，采用这种工艺，生产这种产品的公司，青云是头一家。

　　当然，也是因为开天辟地头一回，人家对制作工艺的秘密藏得很紧，我只是帮人销售混口饭吃，哪能知道很清楚，要真清楚，我都想搞了。”

　　“哦？这话怎么说的。”

　　“钟主任，我可不是哄你，青云冰红茶外面卖得可火，瞧这瓶盖里面有字，若是‘谢谢惠顾’就算了，要是‘再来一瓶’，就能拿瓶盖换瓶新的，走运的话，一瓶的钱能喝到饱。

　　就我们销售公司自己，靠这再来一瓶，都过足了瘾，有些人甚至当水喝，干活累得满头汗，冰箱或者井水泡的，开上一瓶，痛快得很。”

　　钟恒闻言翻转瓶盖，果然看到再来一瓶的字样，黄宏祥跟着拧开一瓶，也是如此。

　　他惊讶道：“中奖概率很高？”

　　“很高，估计有两三成的概率，正是因为这么高的中奖率，顾客才格外喜欢，甚至于很多大人专门给孩子买冰红茶喝，就是想试试手气，看看能不能一两瓶的钱，全家人都喝到，小卖部里大伙等开瓶可是一景。”

　　“两三成？那可是下血本了，卖的越多，送的越多。”

　　陈阳嘿嘿笑道：“卖的越多，赚的也越多，我就是靠销货赚钱，厂家财大气粗，搞这么大阵仗肯定有好处，我就不替人家着急，想法子多卖几箱，挣钱养家糊口才是要紧。”

　　钟恒笑道：“所以你才浪子回头，肯下乡来找我们供销社。”

　　陈阳毫不尴尬：“主任，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以供销社现状而言，根本谈不上服务，但凡小卖部个体户有卖的东西，顾客都不乐意进你们的门挨冷脸，好像掏钱买东西反而是求人一样。

　　我对贵社从来没有任何意见，也没有嫌贫爱富，只是无论收购农产品，还是售卖饮料，总得有赚头我才敢上门拜访，总不能忙活一遭，白让你们辛苦，只赚得三瓜两枣，那您还不得骂我祖宗。”

　　钟恒道：“你确定冰红茶能带来很高的利润？”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陈阳精神大振，说道：“我相信它是一款能够媲美健力宝的饮料，尤其厂家策划许多广告活动配合造势，再来一瓶只是其中之一，还在公交车、公交站牌、商场墙上打横幅，可谓铺天盖地眼花缭乱。

　　您看厂家这地址，豫地最南边，距离我们一千多里路，货和广告都铺到咱们这，可想人家的志气，摆明要做明星饮料，跟健力宝媲美，这就是机会呀。”

　　钟恒轻敲桌子，沉思片刻，问道：“你是想借助我们社，把货铺到村里吧？”

　　“对。”陈阳恭维道，“要论名头，这超市那商超后来居上，确实响亮，可要论实在论里子，谁能卖货多铺货广，还得是咱们供销社。团结力量大，这点上谁也比不了咱们。”

　　钟恒轻笑一声，道：“你细细讲讲是怎么个合作法子。”

　　黄宏祥站在旁边，简直都要替陈阳开香槟了。

　　陈阳取出意向书，不紧不慢讲解，然而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钟恒都是脸上带笑，不置可否，陈阳忽然有种感觉，钟恒看似目光落在纸上，耳朵听他演讲，实则心已经飞到天外。

　　简单来说就是走神了。

　　“钟主任？”

　　“哦，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试试看。”

　　未等陈阳兴高采烈表示感谢，钟恒忽然提出一个问题。

　　“陈经理，既然有冰红茶，有没有冰绿茶，冰白茶，冰乌龙茶？”

　　陈阳卡壳，他就是个卖货的，想方设法把东西卖出去就谢天谢地，还真没考虑过这些东西，见此情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冰红茶既然是按照工艺命名，是一种制造生产的方法，那就应该有冰绿茶冰白茶，就像炸油条炸糖饼炸糍粑似的。”

　　钟恒道：“那为什么青云没做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是一款款地推出，想先用冰红茶试试水，也可能经过评估，其他茶不适合冰做或者评价没有冰红茶好。”陈阳道，“钟主任如果有兴趣，改天我替您问问青食公司的人。”

　　“那就麻烦陈经理了。”钟恒微笑道。

　　送走陈阳后，黄宏祥凑到钟恒身边，低声问道：“主任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黄宏祥不痴不傻，眼见钟恒最关键的进价问题不那么重视，反而纠结冰红茶冰绿茶冰白茶，显然有所图谋，陈阳的销售公司是代理商，做的是中介，赚的是提成，只求商品打开销路卖的贼多，但他们不同，是掏真金白银购进货物，赚的是差价，要担心库存，关心进价和数量。

　　“先看看，先看看。”钟恒没有把话说死，其眼中盛放的光彩也说明他内心绝不平静。

　　传统的销售链条是制造商批发商零售商消费者，因厂家到消费者中间有两个重要角色，也称作二级分销渠道，之所以传统，则是因为中间商必须真金白银购买货物，获得商品所有权。

　　这显然不利于商品开拓市场。

　　一方面，批发也好零售也好，对于新鲜品牌或者外来商品，总是抱有警惕性的，不可能一下吃进太多，非得证明销路通畅，有利可图，才会随之提高积极性，就像很多商店新品总是很贵，卖得久了，数量多了，价格跟着降低。

　　另一方面，批发零售商的资金压力、销售压力都很大，哪怕是当红产品，哪怕能跟厂家洽谈，一家两家的潜力也看得到头。

　　似青云冰红茶这种急切想要打开市场，占领市场的产品，就必须引入代理商，作为连接厂家和商家中介，他们在提成的激励下，仿佛厂家一张张自带电池的喇叭，热烈积极地去宣传产品，去寻找销路，把压力分散。

　　因而像陈阳这种机灵活络的，就会想着往村里卖，寻找更多客户。

　　当然，功能是这样划分的，角色却未必锁死某个功能，譬如优选公司，它对青云就是兼具代理商、经销商、批发商、零售商的作用，才显得那样不可或缺。

　　冰红茶是青云饮品部定下的四个明星产品之首，陈阳也迫切完成合同获得佣金，因而效率嘎嘎快，钟恒的供销社很快就拿到货。

　　但钟恒并没有太过热情，只是把冰红茶铺到乡下村中每个代销点，既未做广告，打横幅立站牌，也没有叮嘱销售员热情推荐。

　　“主任，各门市的情况您也知道，不提点提点，就他们懒散样子，恐怕货要砸手里了。”

　　黄宏祥都皇上不急太监急了，钟恒还是那副态度，依旧稳坐钓鱼台。

　　“先看看，先看看。”

　　结果出乎黄宏祥预料，没有得到宣传资源的冰红茶仿佛有种魔力，令每个购买它的顾客都想复购，尤其是那些腰包真有家伙的，咕噜咕噜喝完一瓶，没中就再来一瓶，中了就留到下次。

　　青云冰红茶在这个小城掀起一阵风潮，连带着供销社的光景都好起来，顾客高兴过来，指定要买冰红茶。

　　可惜好景不长，个体户小卖部眼看冰红茶异军突起，大有“网红”之势，自发打听进货渠道，有人找地区的批发商，有人找陈阳的销售公司，有人直接拨打瓶身的联系电话，就是要分一杯羹。

　　个体户有紧迫感，着急销售更多，因而对冰红茶有许多优待，人家产品好，销售多，回本快，卖到就是赚到，这还不宝贝着，干什么小卖部，不是擎等着赔本？

　　于是乎，供销社经过短暂的昂扬，马上又萎靡下去，黄宏祥痛心疾首，那都是钱啊，是利润，是奖金啊。

　　“主任，我觉得有必要跟阳光销售公司联系，青云冰红茶在冀城的销售，应该交给我们一家，我们绝不能任由白花花的利润，从我们手中溜走！”

　　钟恒未见半点惶急，反而嘴角上扬，似有微笑之意，令黄宏祥摸不着头脑，做生意没赚钱就是亏，看别人赚钱就更亏，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你能给出什么条件，去获得独家销售的授权。”

　　“青云食品有很多产品，我打听过了，不光冰红茶卖得好，其他饮料也好，还有方便面零食等，我们要是承诺全产品和足够进货量，青食一定会答应。”

　　“他们确实会答应，只是这个数额一定非比寻常，就算能转给别家，最大部分的销量依旧需要我们自己解决。那么，你觉得我们能解决吗？”

　　黄宏祥忽然无言以对，原本捷足先登，拔得头筹，最后被人家占去半壁江山，原因不就是社里的门市不给力嘛，没有服务意识，没有竞争思维，人家小卖部有条件的搞冰箱，没条件的搞井水，实在不行还放在箱子里，用棉被隔冰，以此销售冷藏风味，大大增加销量。

　　而他们的销售员连别人兑换冰红茶，都爱答不理，更别说个性化服务。

　　“我们可以改啊，给销售员发奖金，越多奖金越高，激励他们好好干，热情服务。”

　　“不是没试过，有用吗？”

　　时代变了，供销社愈发困难，但工作人员还不能接受从人人羡慕的肥差，变成废差闲差，真有能量都走门路转岗，想奋斗的留职或辞职开小卖部，最后剩下来的都是不好搞的。

　　“青云卖的都是吃喝，我觉得很有潜力，将它纳入进来，起码日子会好过些。”

　　黄宏祥做最后努力，迎来的只有钟恒摇头。

　　“积重难返。”

　　黄宏祥默然：“那您想怎么办？”

　　“从陈阳向我推销冰红茶时，我脑海就窜出一个念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东西。”钟恒嘴角上扬，“其他地方的供销社都在涉足实业，尝试改变困境，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

　　“这……”黄宏祥迟疑道，“人家都有成品，还在大江南北推广，我们恐怕追不上。”

　　钟恒道：“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叫我不要放弃，好像一旦放弃，就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然后我就决定等，看看冰红茶是否真有陈阳说得那样红火，如果有就干，没有再想别的办法。

　　总之心里的火已经被点起来，很难熄灭，而结果你看得很清楚，卖得非常好，惊动同行闹得沸沸扬扬。”

　　“做实业就等同创业，恐怕不容易吧，尤其只凭着一个想法。”

　　“事在人为！”

　　黄宏祥无语，倒是明白钟恒为什么不着急销售情况，从一开始他就打着验证的主意，没想过靠销售冰红茶赚钱。

　　只是这样匆忙决定，总是感觉很草率的样子。

　　“陈阳说过，冰红茶是新品，工艺保密，恐怕我们不好做，而跟一款成熟的产品碰撞，上头未必会批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第736章 千里马和家猪

　　烂船还有三千钉，何况这条船还没烂，只是势头颓靡，真要举大事，无论名义还是资源都比寻常公司强壮，就是有一点，别人创业若亏，损失自己的本钱，钟恒创业若亏，葬送自己的前程。

　　在黄宏祥看来，保守意味着保险，少做事就会少错事，坐着好好的位置没必要像陈阳那些人一样搏，瞧他来回奔波，求爷爷告奶奶也甚是辛苦，如果自己等人走向相同道路，意味着陈阳的境遇马上就要轮到自己。

　　想到这里，黄宏祥突然有些明悟，连自己都畏惧辛苦，没有勇气折腾，那么批评或笑话门市职工不上心，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如此一来，钟恒才是真有决心改变的人。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钟恒淡淡道，“开放的主题就是发展和创新，只要我们肯做敢做，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至于能不能成，那是做过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黄宏祥道：“就算要做，避其锋芒不是更好，我们可以做有前景的项目，崭新的项目，即便做饮料也可以学习青云的经验，将本地特色的水果药草作为核心，没必要钻牛角尖硬顶。”

　　“别的项目我们照样懵懂，反观饮料行业，起码我们见识到健力宝、可乐、青云冰红茶的红火，证明是有市场可行性的，受顾客喜爱欢迎的。”

　　钟恒微笑道：“大伙都走的路固然拥挤，却宽阔结实，不用担心迷路，不用担心掉到田坎，即便是果林，任由某些人先行一步，又有几头几臂，能把果子摘尽？我要么不做，要做非得是冰红茶不可。”

　　黄宏祥目瞪口呆，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钟恒道，“青云冰红茶已经为我验证两件事，其一，冰茶这一概念虽然新颖，但却不离经叛道，看市场欢迎程度有着不输可乐汽水的潜力。

　　其二，青云不过是刚刚起步，比我们领先不多，可以追上来，反倒是可乐健力宝这种，品牌市场皆已成型一时之间难以企及，就像本地小卖部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兜售冰红茶一样，实际占了我们的便宜。

　　之所以要做冰红茶而不是冰绿茶冰白茶，正是因为青云食品在前面铺路，若是改做其他产品，借不了东风就没有意义。”

　　黄宏祥闻言忧心忡忡，倒不是觉得这样不道德，这时候可没什么版权概念，而是担心风险太大，理由看似充分，用在实际上可能天差地远。

　　就目下国内知名饮品企业，健力宝是橙味汽水，娃哈哈是儿童营养液，青云食品是茶饮料，都是别具一格才异军突起的，他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固然占些便宜，于大局未必有什么益处，反而会引来敌对。

　　只是钟恒心意已决，他再多费唇舌就是不懂事，一着不慎可能就被认作扰乱军心干掉，还是作壁上观等等看。

　　没想到钟恒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拿出方案，筹集资金成立一家饮料公司，专门研究冰红茶，取旭日升起之意叫做旭日冰红茶。

　　……

　　“麻了，电话打到青食问冰红茶怎么做的，真不知道是热心顾客，还是心怀鬼胎的笨贼。”

　　青食饮品部，王彬嘴上抱怨，心里却是笑开花，四大明星饮品第一炮就取得开门红，轰隆隆的机器，急吼吼的汽车数月来没有停过，竭力生产和转运青云冰红茶，从陈清派出的销售人员，像是青食一只只触角，艰难却顽强地把货铺进异乡异地。

　　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火爆，所有饮品部所属都被调动起来，鼓足劲头加入这场战斗，之前积累的疲倦，因架构更改产生的混乱，还有上上下下有意无意的茫然，全被这巨大的成功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