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行家，平时喝茶也都是鲸吞牛饮，实在分辨不出高低，光凭经验讲，似乎并没有什么格外特别的地方，尤其跟贵公司先前产出的张山茶，十分相似。”

　　“俗话说众口难调，如灯泡风扇冰箱这种电器，好不好行不行，单看它是否能够达到应具备功能的标准，光够不够亮，风够不够大，冷冻够不够有效，不同品牌之间的产品比较，高下还是很明显的。

　　可就食材而言，跟小说一样，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文化圈层，不同地区，不同口味，会得到不同评价，营养成分可以作为宣传的重点，却终究不是药材，仅以营养断定贵贱，如菜肴色香味什么的，往往看谁更能吹嘘。

　　什么法松露、日神牛、印红茶，国产食材未必逊色，然而卖出等高的价格，却十分不易，人家很会吹嘘什么‘种地仙人’、‘原产地才地道正宗’之类的话。”

　　罗学云顿了顿，道：“你这本当代武圣究竟写的如何，作为平台而言，我并不十分关心，既然它已经具备某些应该有的特质，就可以推出去让市场检验。

　　后武侠、新修真什么的，雷云能持续打造你和武侠杂志携手创新的势头，只要不是差评如潮，读者追到雷云文化要断载，都没什么可怕的，文学评论这种东西，不都是你吵我闹么？即便有人质疑，也可说他代表不了别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或者说明白点，骂的人越多反而是推动你的小说出圈，吸引看热闹者的兴趣，跟风购买跟风褒贬都是助力。”

　　陈晨油然生出一种挫败感，问道：“只是一个工具吗？”

　　“工具一词太冷冽些，我更青睐马骨，千里马骨。”罗学云道，“雷云文化对于如何扩大自身影响力，做大做强业务，理念并不是很清晰，仍旧是传统的选拔好作品，一步一步挪动，这对商业而言，很不合适，等同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旦出现纰漏，很可能就无法挽回。”

　　他说这话真是诚心诚意，实在是见过太多例子，许多用心打磨作品的公司，十年磨一剑或者精益求精，往往抗风险能力很差，稍微有些不对劲，立刻黯然消失滚滚浪潮中。

　　倒是不断推出可模仿替代、可快速更迭的，无论偶像还是作品，公司反而活得越来越好，粉丝再怎么叫唤“XXXX，倒闭了”，都无碍人家老板赚的盆满钵满，一代接一代，一部接一部的推出。

　　从商业角度而言，以打磨作品为根基，就等同主动权在创作者手上，以炒作营销为锋矢，主动权则在拥有资源的公司手上，孰好孰坏，老板和观众并不在一条线上。

　　陈晨愈发灰心，罗学云的话说得太赤-裸，仿佛权臣冷哂皇帝，不是因为你贤明推你登基，而是我想让你登基，换作其他皇子也一样，没什么差别。

　　关键他还没底气反驳，当代武圣借鉴模仿的意味太浓，没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在里面，这就导致它先天不足，无法强硬。谁让他想走捷径呢，注定是这个结果，不能既要又要。

　　“那么罗总邀请我去雷云文化担任副主管，是出于营销宣传的需要，还是认可我的能力呢。”

　　“兼而有之吧。

　　一方面，我想把你打造成雷云文化的标杆，引领一阵后武侠、新修真的风潮，若能掀起风浪，作者读者都将武侠杂志视作圣地，投稿的投稿，购买的购买，杂志便能卖出鄂地，走向更远地方。

　　不管作者什么类型，当他看到像你这样半路出家的人，都能异军突起，非但于文坛占得一席之地，还能登堂入室成为雷云管理者，甚至未来的股东，即便……至少也有大丈夫当如是的感觉，对雷云的发展很重要。

　　另一方面，你有做传媒的敏感性，而且天分极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无论做影视，跟相关人士打交道，还是做杂志，挖掘圈内奇闻轶事，我相信都能信手拈来。”

　　“你是想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吧！”

　　陈晨郁闷得很，罗学云却哈哈大笑。

　　“不至于，即便是模仿，别人未必有你这样的功底，更何况你还有个巨大的优点。”

　　“什么优点？”

　　“交稿很快，编辑读者都会喜爱。”

　　陈晨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是幸运儿吗？”

　　“陈兄，不要一副羞羞怯怯的闺怨模样。”罗学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古往今来要成就大事，不光自己努力，还要有时代的机遇，命运的垂青。

　　你既然跟我同乡，又因为前面的采访认识，从成功学角度讲，已经具备条件，即便写作上稍有不足，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维度，只要总分上来，还是该过关的，对吗？”

　　“这倒是。”陈晨惊讶道，“还真跟安排好似的，一步一步送到我面前。”

　　“关键你都抓住了，所以我也希望你这最后一步抓住。”罗学云道，“广播电视还有互联网，信息传播媒介越来越高级，说实在话，你守着一家地方报纸，很难说有什么远大前途。

　　你要是知足常乐，不愿追名逐利，我不会跟你讲这么多话，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又何必装模作样？千万别等将来时机逝去，再来懊悔。”

　　陈晨彻底被说服了，如果他不是这种人，从前到后不会有这么多心眼，既然是这种人，机会又摆在面前，还要忸怩，那真是不把罗学云当老板。

　　“还请罗总替我多多美言，回去之后，我就辞了报社的工作，安顿好家里。”他道，“今后在雷云文化有什么麻烦，我给罗总写信，还望罗总不要嫌我多事。”

　　“怎么会，当代武圣可是我推动的项目，再怎么都要保障它稳当，带好新武侠的头，不过……”罗学云话锋一转，“雷云直接老板还是雷荣，工作上有什么疑难，有什么见解，都不妨先找他聊聊天。”

　　陈晨笑道：“明白，报社呆了不少年，尊重上级团结同事的道理，我还是很清楚的。”

　　小伙子是个机灵人，诚然罗学云并没有想让他当卧底或者眼线的意思，但他却已自觉代入，坚定表示要做罗总的人，公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会跟他汇报。

　　当然话说回来，陈晨既然打算在雷云干，将来显然是要往上爬的，没有靠山在上头拉一把可不行，眼下大腿就在面前，不表示表示，实在不懂事。

　　就在陈晨痛快接受“光明前途”的时候，项励志的同学亦在劝他三思后行，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眼见他几次三番跟常远洋卢鹏沟通，大伙很难不猜出他想干嘛。

　　若确实是完成阶段计划，该是打道回府高就的时候，同学只会祝他一路顺风，若是怄气赌气，因为恋爱的小事打断人生日程，就太不明智。

　　“罗霞这姑娘活泼机灵，善良大方，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罗总更是公私分明，绝不会和稀泥，只要你跟罗总反应问题，明确表态，他一定解决，你千万不要冲动之下莽撞行事。”

　　同年来的同学苏俊，苦口婆心的劝解。

　　“眼下，很少有公司像青云这样，在农业领域广建实验室，划生产基地，用珍贵的外汇购买仪器，我不敢说你到别的地方就比这里差，但要跟青云一样舒坦，我想肯定难找。

　　青农是南农的教学实践基地，研发技术的管理层都是学长师兄，玉阑也好，江城也罢，后面才来的学生，都没有师兄们深厚的根基，不管你是想边工作边研究，做出成绩丰富履历，还是把青农当事业，有师兄们照顾着，都会少很多磕磕绊绊，换其他企业，会这么好吗？你甘心半途而废么！”

　　单以相貌论，项励志最多是清秀，若以学识言，他也只是中游，不至于没人喜欢，也不至于让人爱得死去活来，是以同学兼同事的众人很不能理解，他跟罗霞为什么闹成这个样子，私底下不是没人嘲讽他伪君子，说他既想利用罗霞，又不想负责任。

　　苏俊正是因为听过许多风言风语，才不愿意同学就这么离去，若是贸然走了，身上的清白就没了，坐实恼羞成怒，负罪遁走。

　　项励志只是沉默，不发一语，任由苏俊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气得后者破口大骂：“犟种，真是犟种，怪不得罗霞看上你，都是一路货色，爱怎么着怎么着，无药可救了你。”

　　“可以说我，请不要说罗霞，她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项励志终于开口。

　　苏俊恶狠狠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姑娘？别装模作样，给个痛快话。”

　　“人生充满无奈，不爱就是不爱。”项励志道，“我以为她只是好奇，对外来人新鲜，就像我自己的妹妹一样，窝在村里很少见到外人，也明确跟她讲过，没打算恋爱，但情势还是越演越烈。再呆在青农，我浑身不自在，能想到的只有离开。”

　　“写歌词呢，一套一套的。”

　　苏俊确实无奈，可到这份上，终究挽留不了，唯有长叹。“在很多人看来，你这副作派就是不知好歹，人家罗霞多好的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心肠好，肯学习，肯做事，任谁都不敢将她视作村姑，配谁都绰绰有余。偏偏对你错付情衷，真的是无可奈何。”

　　项励志冷静道：“他们羡慕的不是罗霞，而是罗霞的哥哥吧，以为能效仿田秀禾成为总经理，直接一步登天，成为青云的主人之一，不用再辛苦干活，绞尽脑汁做成绩。可惜，我不屑为之。”

　　苏俊居然点头：“你是个好人，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正因如此，我喜欢跟你交朋友，可同样因为如此，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结果，而不是因为一时之气想不开，将来后悔。”

第696章 不甘心

　　数日后，项励志像往常一样来到研发中心综合部，身体笔直地向前走，眼神却在左右忽闪，然而直至走到总监办公室，都没看到那道面带笑容的熟悉身影。

　　他已觉察不对，感到什么不知名的变化发生，只是没有头绪。

　　“请坐。”陈连早已等在办公桌前，助理更是在其对面备好茶水。

　　“总监。”项励志轻轻喊了一声，坐下。

　　“我代表公司跟你做最后的谈话。”陈连直入主题，“无论从公司利益出发，还是为你个人发展着想，青农研发都希望你能坚持做完田黄水稻良米一型的开发，不光履历上好看，还有丰厚的奖金。

　　临门一脚退出的话，前面的辛苦全都损失，能带走的只有几篇论文的署名而已，对你将来的发展没有帮助。我想你的老师同学，都不希望看到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项励志道：“总监，我已经考虑很久，对整件事有充分的考量，不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还请你批准。”

　　“时间很长，不要着急咱们慢慢聊，”陈连面带微笑，道：“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讲，公司保证解决，青云尊重人才，绝不希望因为慢待，导致双输。”

　　项励志瓮声瓮气道：“跟公司没有关系，是我个人的原因。”

　　“跟罗霞有关是吗？”

　　办公室一阵沉默。

　　陈连接着道：“上周罗霞调到青云食品江城分厂，转岗项目管理，大概不到春节这种长假，不会轻易回陈清，而春节……”

　　话没有讲完，但项励志已经明白意思，罗霞不会再“缠着”他，时间空间上都做了隔离，而后者答应这种调动，可能也是做了某种保证。

　　“为什么要这样呢？该走的是我，何必逼迫一个小姑娘离开家乡。”项励志低声道。

　　“不要误会，青云公司不会逼迫职工转岗，是罗霞同志自己提出不能胜任研发岗位，想转管理岗，并提出去外面看看大城市的繁华。”陈连道，“跟你讲这个消息，也是希望你的辞职不受其他因素干扰，真真正正是自己想清楚。”

　　项励志久久不能回应，陈连见状再度露出微笑：“回去再想想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人在办公室，心已飞天外的项励志不得不告退，他知道陈连是在给台阶下，所谓有问题随时来找，不来找我就是没问题，也就是说，他不必跟陈连等人打包票说我要为青云再奋斗多少年之类的话，只要愿意就可以默默待下去。

　　当面反悔跟着道歉这套操作再如何行云流水，都是很尴尬的，要不然“唯低头”也不会列入千古艰难系列，跟“一死”、“做事”啥的媲美。

　　项励志理解陈连的选择，甚至怀疑是罗学云亲自劝说妹妹，把她调得远远的，高科技农业是青农的大战略，也是核心动向，作为老板绝不能给研发中心的高端人才留下恶劣印象，让工作以外的琐事影响工作本身，造成不尊重人才的负面效果。

　　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许自己对青云整体而言，没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性，但他是南农毕业生，不光代表跟南农的合作，还有卢鹏常远洋一堆师兄看着，若是负气而走，曾经罗学云对卢鹏礼贤下士积累的效果，全都毁于一旦。

　　很明显的例子，在自己提出离职之前，罗学云虽然再三劝阻，让妹妹收敛，却始终没下狠手，而自己提出离职，研发中心传出隐隐风声后，立刻雷厉风行动手，可见一斑。

　　项励志没想对付谁，也没想怎么着，可仍旧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空落感，以至于进退维谷，走？未免辜负师长的苦心，不走？岂不知坐实嘲讽，自己拿罗霞当做筹码，跟青云要价。

　　麻木地回到稻麦研究部，冷不丁的一声戏谑打破项励志的沉思。

　　“呦，这不是苏公子吗，什么时候高就，跟大伙说一声，好给你践行啊。”

　　说话者名叫李宏岩，年纪不大，跟他一样都是二十来岁刚毕业几年，但身份大不一样，虽然现在没有九八五和二一一工程，可学校之间的比较从来没少过。

　　项励志毕业的南农是国家重点，校史九十年，他们来陈清是从大城市到小地方，结结实实的屈尊，而李宏岩就读玉阑师范，非但创办时间短，是分校区独立出来的，农学还不是核心专业，两者相逢，差距从刚进公司的实习工资就体现出来。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可作为当事人的李宏岩，未必甘心接受，一直都是心怀不满的状态，叫他苏公子实则暗讽他为陈世美，光从语气就能清晰知道善恶。

　　项励志并不是傻子，也知道李宏岩最近抖擞的原因，不过是田黄优麦一型定产，可以大量出售种子，得到公司的表扬，研发同事的恭喜，以及丰厚的奖金，相比较艰难坎坷的田黄良稻，自我感觉良好。

　　而项励志传出离职风声，更是让他抓到机会，暗戳戳带了不少节奏，临阵脱逃的畏难情绪，想吃软饭的丑陋姿态，故作清高的不识好歹，跟小黑子似的，都不讲基本法了，胡乱抹黑。

　　见这货如此姿态，项励志只想笑，傻鸟一只也放厥词，优麦系列显然要对应优稻系列，良麦系列才能跟他搞得良稻比较，抱歉，良麦跟良稻也不是一个概念，换句话说，俩人根本就不相干。

　　“不好意思，让李组长费心了，相比较践行宴，我想庆功宴可能来得更早，到时候务必赏光哦。”

　　李宏岩听出项励志恋栈之意，脸色当即难看起来，阴阳怪气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一言九鼎，怎地喜欢自食其言，出尔反尔？”

　　项励志玩味道：“什么叫出尔反尔，我有答应过李组长什么承诺吗？”

　　“哼。”李宏岩捏着茶杯，恨恨离去。

　　苏俊从旁边露出身形，欢快地向他招手：“快进来。”

　　等项励志回到自己组里的实验室，苏俊笑道：“你是故意气李红眼，还是决心留下啦？”

　　“留下。”项励志郑重点头，道：“起码要把良一型推向市场，再功成身退。”

　　“这就对了！”苏俊兴奋地一拳轰在项励志肩上，激动道：“这才是你项励志，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偏偏要因为儿女情长断绝前程，哪怕再过十几年，卢师兄也要惋惜你，更别说让李红眼这种小人笑话，真把你当临阵脱逃的败坏名声，他嬢的，捡来的成就能跟我们比！”

　　蔬菜业务是青云起家根基，但论后来地位，稻麦异军突起，毕竟粮食问题排在第一位，不管是想多得表彰，还是考量行业影响力，都不能放过主粮。当初卢鹏赖以成名，就是选育田黄稻麦优种，提高品质的同时，抗病抗逆和高产性状都拉高一个层次。

　　但是，优系列稻麦是常规型种子，不是苏俊项励志搞的杂交水稻，两者的情况不能同日而语。

　　常规型稻麦育种难处更多体现在成本上，时间和资金成本比较高，技术上反而不突出，有逆天的罗总在，什么样强壮优良的标本都有，根本不愁亲本的问题，还有卢鹏常远洋打下的基础，李宏岩等人无非是萧规曹随，按图索骥干苦活累活，然后收尾罢了，算什么功劳？

　　他们搞杂交水稻才是永远滴神，技术难度高，研究过程复杂，关键还有大神级前辈珠玉在前，想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研究出增加产量，提高品质的杂交水稻，困难甩李宏岩十条街。

　　如果能成功，哪怕只是稍微的进步，给青云农业带来的商业价值，则超过李宏岩百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