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兴宗闻言笑道：“老吕，你可是多虑了，咱们罗总可是鼎鼎有名的老中医，有一方虎骨酒行销玉阑，人人称赞，假货当真货可忽悠不了他。”

　　“真的假的？”吕林道，“罗总这年纪可真不像会行医的。”

　　范兴宗本想继续开玩笑，说你有什么头疼脑热，找罗总妙手一推，保准病除，可车上还有司机，吕林跟他见面虽多，跟罗总却是头回，未免有失分寸，还是刹住车，没有继续接茬。

　　罗学云暗笑不已，另起了话题：“我听闻东北有两个很出名的饮食，叫格瓦斯和大列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吕林精神一振，道：“正经来讲，这俩东西都是从毛熊那边传过来的，列巴是俄语面包的意思，格瓦斯就是俄语用面包发酵，说起来确实能算本地特色，国内其他地方真不一定买得到，罗总尝一尝也算没白来。”

　　罗学云顺势道：“我正有此意，还想代销这两样东西到关内，不知道大北食品有没有相关业务？”

　　吕林道：“还真没有，大北食品主要做肉灌制品、熏酱制品，近些来慢慢转型产销一体，但生产方面增加不多，罗总真要代销，也能找他们中介，冰城有家秋林食品可是百年招牌，东北特色的饮食都能在它那找到成品，跟他们合作最方便。”

第659章 大宗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往往要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某地大美，是以旅游虽然是从自己厌倦的地方，到别人厌倦的地方，依旧无损这种意义，对于你来说，没来过就是没来过。

　　而如何感受这种美，无外乎风土人情，衣食住行，方言、穿着、饮食、住所、活动等等，若不得常住，无暇深入研究，走马观花逛一逛，吃些特色美食，走的时候带些照片也算留下痕迹，至少能区别在家乡千百个重复的日夜，刻下闪烁的回忆。

　　罗学云以此打头，虽然是别开话题，却也并非闲聊，格瓦斯、大列巴、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冻梨、冻柿子这些，久闻大名，当真想品味一番，若有合作的余地，替优选开辟货源，加深跟大北食品的合作关系，亦是不错选择。

　　说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受限物资供应、交通运输、管理办法等，许多本地特产鲜少外运，举凡外来的东西价格都十分昂贵，还非常稀少，想买都买不到，现在讲究搞活经济，要大家都想办法干实事，自然得顺势而为。

　　优选有志于零售行业有成，当然得奋勇向前多抓机会。

　　吕林絮絮叨叨介绍本埠的情况，不像是下属迎接上司，而是跟朋友骄傲展示自己的家乡，诚然它还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在他心中却是第一。

　　这份松弛感惹得罗学云暗暗赞叹，素闻东北父母教育孩子第一宗旨就是大大方方的，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得给我明明白白说出来，见到亲戚长辈得给我洪亮地喊出来，忸怩矫揉的小家子气非给你别过来不可。

　　现在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青云在大北没有多少员工，就是一个办事处负责调度货物，毛熊那边有什么事能跟大北外贸的人一起快速过去处理，因而住处并不豪华，租的民房。当然，是都市风格，不是传统的炕结构，有暖气，有电器，有厨房卫生间这种，不比旅店差，睡着还安心。

　　“罗总是先休息，还好先吃一顿。”到住处后，吕林止住谈兴，问起正事，以他自己的习惯，漫长旅途之后，肯定要饱餐一顿，有力气再说睡觉或者做事的话，但罗学云毕竟是领导，得遵从他的意见。

　　“兴宗累么？”罗学云问道。

　　“还好，听罗总的。”

　　“那咱们稍微洗漱一下，跟办事处的同事吃个饭，简单聊聊接下来的工作任务。”罗学云笑道，“劳烦吕经理去定餐馆，叫一下人，晚上见。”

　　吕林道：“没问题，罗总有没有特别想去的餐馆或者特别想吃的东西？”

　　“正宗东北菜就行。”

　　“那必须的，家门口都不正规，削不死他。”

　　餐馆的名字很具时代特色，就是地名加上饭店，简单明了，不过沿途看过来，倒还是有不少像是个人开的餐馆，诸如翠花饭店，二姐餐馆，一锅香之类的，只是店面局促，招牌矮小，没有大北饭店这种成规格的气派。

　　显然吕林性格虽然活泼，却不是不懂分寸，还是把他当贵客招待，不求最好的，但求最合适的。

　　办事处员工连吕林在内，一共五个人，属于全职留守，此外还有几个顾问式的编外，即人家有本职工作，只在闲暇时接受青云邀请，负责翻译、法务等非常态任务。

　　这些职工都是第一次见罗学云，表现得格外惊奇，即便有更年轻的范兴宗打底，之前稍微讲过青云的故事，此时亲自当面，还是憋不住激动情绪。

　　毕竟范兴宗再厉害只是出口业务经理，别的不说，上面还有袁晓成压着，多少含金量不好估摸，罗学云却是货真价实的最大老板，袁晓成都是给他干活。

　　“久闻老板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幸会幸会。”

　　嘴皮子十分利索的谭长海脸上堆满笑容，恭敬向罗学云敬酒，他们几个年纪有大有小，瞧起来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见到罗学云却都格外老实，跟鹌鹑似的。

　　无他，吃青云的饭，就得服青云管，且不说青云涉外的薪水多高，远超当地平均水准，单是报纸上点名批评却安然无恙，就足够大伙惊叹不已，这大名可不是假的大名，而是真正的传进千家万户，举凡有心人留意，都能有三分印象。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青云的出口业务辛苦你们了，过些日子你们得闲，我准你们长假，带着家人到南方旅游，青云全程接待报销费用。”

　　罗学云上来就抛大饼，把这伙人鼓噪得嗷嗷叫，连呼英明英明，对他亲近感剧增，便可不着痕迹地引到主题。

　　“现在青云的出口是什么情况？”

　　吕林精神一振，放下筷子道：“跟国家商店合作的订单还在继续，青云的饮料方便面罐头交付之后，换回他们的皮夹克伏特加等，渐渐取消卢布的中介，只是元旦以后，趋势越来越弱。

　　叶菲姆心思难捉摸，拿了我们的货之后，掏不出等价东西，却依旧持续跟我们签单要货，莫科的朋友来消息，说是青云的商品能在露天市场买到，估摸着可能进了他个人腰包，商店方实际停摆。

　　按照公司的命令，我们缩减了到货批次，叶菲姆已经来信很多次，要我们履行订单，继续送货。”

　　饭桌上有人笑出声，不知是真心不屑这种霸蛮行为，还是做给罗学云看，表明他们也不愿意继续合作，只是遵从命令。

　　“优选送来的服装袜子，家用电器，都在大北么？”

　　“在，半点没动，存在火车站附近的仓库。”

　　“这些额外的货物要过关，你有什么建议？”

　　这次吕林的回答不再那么利索，忍不住看了看同事们，说道：“这得看罗总打算怎么用它。”

　　“说说看。”

　　“倘若延续跟国家商店这种企业合作，由他们经手，或许一个月内能进去，若是没有强势合作方在那边给青云撑腰，我们正常过关，三个月都是快的。

　　原本北苏时候，就已经很慢，不太热衷跟我们正常交易，现在动荡不安，更是严重迟滞效率，毕竟工作人员也是人，需要考虑自己的前途命运。”

　　“听你这话，显然有别的办法。”

　　“对，找到关键人物，可以整车整机集体过关，给定相应税额和好处费就行，速度快还没人阻拦，大家伙把这种行为叫灰色通关，因而腰杆子不硬，容易被各路人马吃拿卡要。

　　但毛熊的经济很不健康，轻工业品稀缺，夸张到连卫生纸都抢着要买，所以整体收益还是高的，这种模式一下子就发展起来，商人们就像是鲨鱼闻到腥味，成群结队聚集过来，两家贸易反而比以前还兴旺发达，真叫人意想不到。”

　　吕林一边说，一边偷看罗学云，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跟老谭他们，包括胡飞、金常克，都很佩服罗总嘞，觉得您胆子大，气魄足，号中脉搏一样，马上就要发了。”

　　“哦？怎么个发法。”

　　“要是北苏还在，青云这出口最多不亏，想赚到很难，从叶菲姆这些人都能看出来，根本不乐意跟我们贸易，你以为跟它关系缓和，不是兄弟，至少不是仇人，人家却还当你是穷小子跟班呢，就算心里再想要咱们的肉罐头方便面酒水饮料，面子上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吃饭请客打点，该要的一点不少，仿佛咱们求着他，现在好了，一下子软了，商店里空的能跑马，几瓶肉罐头恨不得把自行车都拿出来换。

　　而我们经过大半年贸易经营，青云食品在几地消费者心中认可度大增，不管怎么说，只要是青云的标识刻在上面，毛子都接受交易，双方就可以出价还价。更别说青云的货都有俄语标识，不像其他同行带的东西，还要比划，还要演示，买卖起来十分麻烦，对价格还不统一。

　　咱们几个回头一看，真是对罗总佩服得五体投地，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给他们吃一点诱饵，现在钓上来如有神助，简直跟诸葛亮似的神机妙算。”

　　“你们都是什么想法？”罗学云问道。

　　谭长海道：“卢布愈发不值钱，别说俺们不要，就是当地人也不乐意接受，而黄金白银普通人又没有，还是以物易物来的方便，现在我们货源充足，还都是他们急缺的，买不到的，很难生产的，那么价格就能往上提，毛子的皮大衣伏特加手表摩托车啥的，运回国内哪怕费些周折，差价都足够发财。”

　　“太散了。”

　　“什么？”

　　“你们的想法是个体户或者零散团伙的思路，他们本小，承担风险大，每一次都是搏，所以要充分挖掘利润空间，因而摆摊零卖，直接面向个人，但这种方法效率太低，周期还长，买-卖-卖-买的循环等同空耗时间，拉长之后，应对的人事增多，平添风险，不是正规军的做法。”

　　“正规军怎么做？”

　　“大宗。”

　　罗学云道：“青云可以不断调集资金，采购货物，只要运力充分，可以频繁往复，在当地我们对接企业方或者重要人物，由他们筹备实物跟我们快速换货，货回来之后，我们这边还有专人立刻寻找买家或者抵押贷款，如此一来，一年能有数年之功。

　　等毛熊渐渐恢复，我们就提前收手，恢复正常贸易，便能名利两得。货物么，同样以大宗高值为先，拖拉机收割机汽车摩托车或者有价值的产线设备，相比伏特加皮衣这些小东西能极大缓解运力。”

　　吕林谭长海等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手里筷子都放下来，你瞧我，我瞧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问题么？畅所欲言。”

　　“没问题，没问题。”谭长海忐忑道，“普通商品赚钱虽少，但是稳当，除了运力外，一路上不扎眼，但是这些重工业品，交易容易，运出来恐怕不容易，得有浑厚的关系给我们撑腰……”

　　“叶菲姆。”罗学云淡淡道，“吃了那么多好处，难道是白来的。”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谭长海苦笑道：“怪不得咱们是打工的，罗总是大老板，这胸襟气魄到底是不一样，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叶菲姆这毛子没少占青云的便宜，还有些份量，心里清楚知道青云食品的好处，有合作的基础。”

　　“不知道也没关系，可以让他知道。”罗学云笑道，“我会亲自去见他。”

　　谭长海道：“有罗总出马，份量够重，叶菲姆只要不是傻子，应该答应，我瞧他也是爱财的。”

　　吕林迟疑道：“罗总，真没问题么，伏特加手表皮衣摩托这些，不愁没有销路，反而大型重工单品货值高，恐怕出货效率很慢，咱们又想搞风火轮呼呼转，万一压在手里，资金不畅，岂不是完蛋？”

　　“但这些东西值钱应该是大家公认的，对吧？”

　　“这倒是，谁家有辆摩托车，大伙不夸一句有钱，要是有辆汽车或者拖拉机，诶呦，可是得认真喊老板。”

　　“所以，只要注意风险控制，无非是大赚小赚的区别，就是说服叶菲姆老实接受差价可能有点难度，还得劳烦毛熊的朋友多物色些备胎。”

　　“备胎，这说法倒新鲜。”吕林笑道，“我明白罗总意思，会给朋友们去消息，请他们挑选相应的人物，不过话说回来，叶菲姆到底在国家商店里当过头头的，现实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死活不肯答应差价，还得预备着他从中作梗。”

　　罗学云微微颔首，道：“从前怎么样都是过去，将来的辉煌要看现在，青云就算不做，也不能妄自菲薄，把自己放在求人的低位，任人宰割，否则时局不是白变化了，再者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张屠户，难道还吃带毛猪？”

　　众人应景一笑，纷纷表示赞同。

　　饭桌气氛缓和，罗学云顺势提问：“大北食品的齐德龙，大概是个什么人？”

　　吕林一怔，道：“这还真不好说，平常大北的事都是胡飞奔走，很少有人见过他，只知道他很吃得开，有什么事都能摆平。”

第660章 齐德龙

　　随着罗学云抵达青云大北办事处，整个特殊外贸的链条就发动起来，以范兴宗为主要负责人，各司其职，有人负责搜集毛熊市场信息，有人负责调度货物，有人负责寻找关键人物。

　　以实际工作情况来看，未必需要罗学云亲临，毕竟青云能给出的价码摆在那里，即便罗学云自己都不能随便张口，违背先期计算和规划，否则一乱百乱，后面填坑反而要花费更多资源，空费人力物力。

　　但对吕林谭长海甚至范兴宗而言，无疑会更有底气，有什么事都能非常迅速地向罗学云请示，获得准确无误的回复，既节省时间，还有清晰示范，说到底特殊外贸怎么做，大伙还是以罗学云的想法为主，听命行事。

　　这效果大概相当于御驾亲征。

　　作为青云食品对北出口的最大合作方，大北食品的齐德龙没有矜持，非常迅速邀请罗学云吃饭，陪同人员很少，仅有范兴宗和胡飞作陪，连大北外贸的金常克都没请，可见是打着算盘想说些要紧话的。

　　赴宴之前，罗学云从多方面打听齐德龙的为人及其产业，虽然迷雾重重，不能一眼看到底，但有两点可以确认，其一，背景深厚，绝非等闲之辈，第二，野心勃勃，不是守旧之人，算是经济变化阶段的一颗小明珠。

　　罗学云倒是不意外，肯跟青云合作蹚浑水，在情况未明就敢大量投入的人，再怎么都不能小看。

　　还是在大北饭店的包间，他见到大北食品总经理齐德龙，稍稍打量外貌，约莫在三四十之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身高体壮，举手投足很有大侠气派，笑起来哈声如雷，更是平添豪气，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你就是中原来的罗兄弟？没想到如此年轻，稀奇稀奇。”

　　无怪乎齐德龙惊异，修道有成的罗学云堪称驻颜有术，年近而立，外表却仍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黑发浓密，双颊光滑，青春活力凸显无疑，该说不说，这副样貌真帮他不少忙，外人初见往往存有好感，乐意释放善意，换言之，极具欺骗性。

　　齐德龙亦是如此，从报纸、青云产品、袁晓成等多方面了解的信息，让他早早勾勒出一个“罗总形象”，用平常生活经验模拟出画像，可当亲眼一见，还是大吃一惊。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从来没吃过的南方水果莲雾，听闻它别名洋蒲桃，就跟桃子联系在一起，想来形状口味跟桃子差不多，等见到实物大吃一惊，根本就跟桃子没有任何相似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