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总客气，跟你执掌青云纵横捭阖相比，我俩这点微末本事，哪够看的？”

　　经过多年磨砺，辛贵不负当年潦草形象，越发有点温文儒雅的读书人意思，此时见到袁晓成也是不卑不亢。

　　众人见过面，便带着老婆孩娃往草地寻去，袁晓成这才发现，罗学云不是没叫别人，而是这些人都比较年轻，早早过来忙活吃的玩的。

　　“这几个小伙应该不用我介绍吧？”罗学云笑道。

　　“你妹妹罗霞，总裁办待过的罗学鹊叶帆，还有个小伙子长得挺好看，我倒是没见过。”袁晓成道，“但听过传闻，应该是青农研发中心的项励志，南农的高材生，你妹妹喜欢他，他似乎却不想娶农村姑娘。”

　　“好一张毒舌，根本不给我留面子。”

　　“不给你留面子的话我还没说呢，比如你妹妹情根深种，倒追人家小伙，听说有好长时间。”

　　“够了。”罗学云无奈打断，“小心火。”

　　“胖头，爸爸妈妈是怎么教你的，照顾好弟弟，别玩水别玩火。”袁晓成的妻子赵嫣柔声细语地嘱咐，不愧是大家闺秀，骂人都慢条斯理。

　　“袁立袁就袁满，大名起得格调很高，算是应和父亲的名字，就是这小名未免太潦草，怎么能叫鱼的名字？”罗学云抓住机会反击。

　　“年年有余，不好么？”袁晓成不屑道，“总比你孩娃直接把爹妈的大名叫小名好。”

　　“你这就不fashion了，外国人经常把长辈的名字赋予孩子，是一种祝福。”

　　“拽洋文，你是外国人么？东施效颦。”

　　辛彭瞧得出来，俩人看似拌嘴，实际也是拌嘴，却没有半点火气的样子，因此照顾着孩子过去玩耍。

　　现在还不像后来，旅游业发达，什么地方都有游乐设施，此时来风景区多半是饱览风光拍照留恋野餐聊天，像罗学云这般轰轰烈烈几张车，带着烧烤架钓鱼竿的已经很奢侈，时人看来未免有些兴师动众。

　　照顾孩子确实分神，怕他们去干一切可能有危险的活动，不过好在孩子多，大人也多，相互照应着吃吃喝喝顺利进行。

　　对孩子来说，这种游戏比上课快乐，对大人来说，这种春游比约会轻松，尤其是罗学鹊陈帆，幺妹跟项励志谈恋爱的氛围，小孩子非但不是累赘，还是道具。

　　“咱俩去湖边坐坐。”罗学云拉着袁晓成就走，其他人很有眼色，非但没有跟着，还拉住小朋友们。

　　水漂调好，饵料勾上，潇洒挥杆，罗学云丝滑流畅的操作，看得袁晓成羡慕嫉妒恨。

　　“好得很，我为青云呕心沥血，你倒好，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连钓鱼都成大师，看这熟练的样子，没少快活吧。”

　　“咱们青云公司不是向来要求按时上下班么？难道你这个总经理带头不遵守规定，上行下效，老袁，你可得慎重啊。”

　　袁晓成被噎得好悬没一杆子甩在罗学云脸上，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能不能有个谱，又要青云公司蓬勃发展，鼓励员工积极奋斗，又不让对供应商严厉，对职工严苛，不加班事情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矛盾么？”罗学云笑道，“工作时间提高效率，下班时间尽情放松，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若非是突发事件，许多事拖到明天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没能做到这个程度，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失败。”

　　“农业和食品加工是什么高科技垄断行业么？凭什么让我们这样舒舒服服就把钱挣了？”

　　“提高效率提高品质做大品牌做强产业，我们再少拿些，怎么不够青云职工舒舒服服工作生活呢。”

　　袁晓成语塞，竭力平复心情，道：“青云食品压力很大的，诚然绿茶和辣条让顾客耳目一新，陈清方便面品质过人一等，但那都不是别人没法学习借鉴的独门秘诀，我们做大市场的同时，对手也在围堵过来，要不了多久，青云就只剩品牌是独特的。”

　　“有品牌就够了。”罗学云轻声道，“配方能抄口味能学原料能买，可青云质量管理体系和我们的经营理念，他们模仿不来，老袁，农业哪有什么独门生意，都是你追我赶互相学习，青云的优点从来不是别人种不出的青云菜，想不出的绿茶辣条，而是品牌。

　　这品牌，不光是健康、安全、美味的金字招牌，更是青云的企业文化，对职工宽容，对供应商友好，对家乡负责，哪怕有一天，面对无穷无尽的竞争对手，青云做不下去，也能靠玉阑这一块地方养活青云人，而不是‘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袁晓成嘴角泛起苦涩。

　　“我自问对你很熟悉了，可依旧没法跟上你的思路，不知道你究竟在考虑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这样考虑，我也常常疑惑为什么要这样，但是结果告诉我，你的选择总是没错。

　　橙汁饮料的成功，给青云食品开拓分厂建立模板，凤桥黑猪的亮相，给青云农业建立基地提供参考，你就像天才一样，在黑板上写下式子，教我们照着做题，却从来不带着我们推导公式。

　　我有时候很欣喜，有时候很累，你说我是诸葛亮，我更觉得像是尉迟恭秦琼，干得都是武将的活。”

　　“不必妄自菲薄，再不济都是李靖，文武兼备，不至于纯打手。”罗学云拍拍袁晓成的肩膀道，“你觉得我游刃有余，可能是我心里清楚知道青云公司需要变成什么样子，而你尚在迷雾中，不知道哪个是我的目标，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但得照着做，是这意思吧？”

　　“于青云而言，名可能比利更重要，从一开始，它在土地上长起来，就代表它不能像别的东西一样，胡乱吃人，它需要有个好名声，我也希望它能有。”

　　罗学云伸手入包，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袁晓成。

　　“什么东西？”

　　“看看就知道。”

　　“联合商业投资公司……”袁晓成越看脸色越凝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

　　啪！

　　袁晓成将文件夹摔到罗学云身上，低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钻钱眼里出不来？需要喝兄弟的血？”

　　“这是合作，不是喝血。”罗学云平静道，“至不济也是补偿，青云的股份注定要普度众生，让更多职工享受好处，对于袁哥在里面艰苦的付出，可能没法得到对等的回报，就当是我个人的补偿。”

　　“我没有觉悟吗？还是你觉得我没有把青云普通职工当兄弟姐妹，一定会抵触反对你广施仁义？钱钱钱，这几年我跟你提过一次加工资的事么？哪一次你多给，我没有再三推辞？”

　　“诸葛亮可以淡泊名利，但刘备不能不以国士之礼对待，没有我就没有青云公司，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没有你们就没有青云公司的现在我更清楚。”罗学云道，“况且联合投资的股份只是一个保障，它能带来多少利润，还是看将来的发展。”

　　“你都把优选超市的股份放进联合投资，将来的钱会少？别说还有乐进联合商店、徐红文具厂、雷云文化……这都是什么，你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我有什么资格拿！”

　　“团结就是力量。”

　　任由袁晓成双目喷火，罗学云依旧淡然平静。

　　“袁哥，请你相信，我是发自内心觉得，一个企业的成功离不开所有人的付出，你对青云的呕心沥血应该获得足够的回报。

　　青云公司对我来说是理想，是白月光，它沾不了污秽，就像我一直在限制它介入农业和食品加工以外的领域，但是人不能仅有理想，我能清风皓月，隐居山林，却不能要求别人也这样，尤其是袁哥你。

　　话说回来，联合投资将来的发展，每个股东都要出力，你从青云早早退下去，也得走马上任，去发光发热，我们团结在一起，永以为好。”

　　袁晓成指头捏得发青，默然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湖水，眼眶忽然氤氲雾气。

　　“学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搞不明白，你若是不爱钱，偏偏搞出这么一摊子，若是爱钱，又偏偏能把钱如此大方地推给别人。

　　别的不说，光是文具厂和乐进商店绝大部分股份都在联合投资手上，这百分之十已经不少，何况还有优选超市？我拿着烫手，烫手啊。”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单枪匹马打下天下，何况我又是这么一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光是例行工作就已经很要命，别说将来还会有更多事。”罗学云道，“袁哥亦可以抛开青云总经理的身份，就当是我以交情邀请你，加入联合投资，共创辉煌。”

第582章 根和枝叶

　　不管罗学云说得再好听，袁晓成都没法度过心里那关，这薄薄几张纸背后，是数不清的汗水以及真金白银的付出，以他对两青云的先后付出，功劳是否抵得上这馈赠？

　　袁晓成承认自己对青云的贡献，可他绝不是没法被取代，当初换别人说不定还会比现在更好，所以……

　　他刚要开口，就被罗学云大手按上来，白皙修长却有力。

　　“袁哥听我讲明白再说要不要拒绝。”罗学云道，“首先，投资公司的重点在于资源，人脉信息资金以及经营管理都是其中一部分，我能提供的并不多，若是一个两个，还勉强能应付，若是多了，必须要专业人员专业组织。

　　于我而言，只有两个选择，把细枝末节全部砍掉，只保留青云和优选，否则我必然顾不过来，但现在的趋势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坐到我这个地步，有许多人都把我当做他们改变困境的助力，甚至是个可靠的依赖，即便我们素不相识或者交情不深。

　　我可以狠下心拒绝一家两家，一人两人，却没法所有都不管不顾，特别是有些项目很有前景，算得上只欠东风，若是做好了不光是改变他们家他们村的命运，连地区都会受益。

　　那时候我就在想，都是乡亲为什么种地做食品能帮，开门做生意就不能呢？是有高低贵贱，还是远近亲疏呢？可要是都帮，我哪顾得过来啊，罗学云的名字再怎么吹得轰轰响，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挨骂会难受，挨打会痛。”

　　袁晓成长叹道：“是地区太穷了，有些事……”

　　“是的，袁哥，将心比心，玉阑本来就不富裕，有些事跟我一样无能为力。”罗学云道，“可遇到难处的时候，我心里亦会灰心失望，希望上天能派个人救救我，我有这个条件，亦该伸出援手，只是人力有时穷。”

　　“所以你就把这些东西放在联合投资里面，跟你形成一个格挡，既能有限度的帮忙，又不至于完全陷在里面？”

　　“就是这意思，公事公办，我能心安理得，也对乡亲们有个交代，倘若真遇到优质项目，赚一个足够赔十家，或者条件成熟，有尝试的机会，就搭把手。

　　你也别以为稳赚不赔的，像优选这种，可是我硬灌钱灌出来的，其他项目难说都能成功，甚至于联合投资你分到的好处，可能不如青云多。”

　　“你要真把青云那一套搬到联合商业中去，多半是这种情况。”袁晓成无奈道。

　　“必不可能，要跟青云一样，我又何必另起炉灶。”罗学云道，“联合商业做得好坏，谁分多谁分少，全看他对公司的贡献，我不多做干涉，你就把我当成合伙人之一，而不是老板就行了。

　　再者而言，联合投资没有你想的那么珍贵，比如说优选超市，它首先是个蛋糕，学祥学龙雷荣包括我许多人分一大部分之后，剩余的股份才放进联合投资里面，乐进商店等等将来都是这个模式。

　　其次联合投资跟青云食品没什么两样，不过后者是加工业业，生产实实在在的食品，前者是金融业，生产一家家公司，商品可能卖不出去，公司也会倒闭，都是有赚有赔的……”

　　袁晓成幽怨地看着罗学云，没好气道：“我上过学，读过经济学课本的，别搞得我什么都不懂似的，虽然公司法还没有成文，但是市场已经萌芽，合资公司就是很明白的例子。

　　何况我天天坐在青云食品总经理的办公室，难道还不懂得联合投资什么意思？就是再傻，往清兰跟前套也能明白七七八八。

　　学云，我忧愁的重点不是这件事好不好赚不赚，而是我不能平白接受你的东西，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你这样搞我算什么呢？”

　　“总要给孩子留点什么吧？”

　　“青云公司够他们吃的，我有这个信心。”

　　罗学云挠了挠头，道：“怎么说呢，你再考虑考虑，联合投资是必须要做的，你不给我当帮手，我也要找别人，过段时间去江城，咱俩一起，见一见雷荣，你听听他的想法。”

　　“雷荣？你要把他拉进联合投资么。”

　　“是的，他本来就是优选股东之一，在江城比较吃得开，人也不赖，我觉得是比较好的合作伙伴，可以一加一大于二，独木不成林，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些道理袁哥比我明白。”

　　“你叫辛贵俩人，也是想让他们一起？”

　　“早着呢，别以为我是开玩笑瞎搞，宁缺毋滥的，不说进来能带多少助益，最起码不能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当然，我也不是让他们白干，乐进商店都有他们的股份，该他们的一点不少，我只是把自己那份放在联合投资。”

　　袁晓成无语。

　　“我总感觉你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新瓶装旧酒罢了，对于世界商业这是潮流。”罗学云道，“当我们从事商业，这就是必经之路，除非裹足不前，你若想将来能跟我一样潇洒自在，藏在幕后是必不可少的步骤，用钱生钱，而不是耕地机器。”

　　“但你不会放弃青云公司，对么？”袁晓成洒然一笑。

　　“朋友，那是我们黄岗人的根。”

　　“不，应该是陈清人的根。”

　　“都一样。”罗学云悠然道，“我希望青云能成为玉阑的一个符号，不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特别是我们的后辈，能以我们做出这样的事业为荣，也会觉得继承这样的事业是骄傲。”

　　袁晓成偏头一望，瞧见远方叽叽喳喳的孩子群，年岁大的萝卜头或是讨论玩具，或是“扮饭”（小孩游戏，类似过家家，用泥土树叶等假装做饭），年龄小的嘻嘻哈哈，哭哭叫叫，却各有各的意趣。

　　“你还打算再要么？”

　　“要什么。”

　　“孩子。”

　　“儿女双全足够了。”

　　“那宗旻这小子担子可重，这么大的摊子早早就预备在肩上。”

　　“兄弟，你这觉悟要提高啊，什么叫宗旻担子重，月月就不能给她哥哥分担么？别说还有立就满这些哥哥姐姐帮忙。”

　　袁晓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我听说这几年黄岗上坟，你老罗家都是纸炮最丰盛者，还有人提出要将玉阑各罗汇聚一堂造谱续辈，难道你竟能不在意族谱单列一页的诱惑？”